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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若衛秀身上真有太后的署令,只怕此刻已經出了宮門——他身上定然有的,不然未央宮豈是他說進就能進來的?

  上一世他留給李珏、丁未的“遺策”,輕易便令劉君宇在蜀郡剿匪七年。若真像他說的,他手上還有十萬大軍聽命,自然更不能讓他離開長安。

  便說給紅葉聽,道:“你去將這話稟給陛下,令陛下早作準備。不必避諱太后。”

  蘇恆立刻便命長安戒嚴,封閉城門,由長安令與衛尉協助搜捕。

  然而直到天亮,也再沒有傳來衛秀的消息。

  韶兒受了風寒,蘇恆才好些,便又輪到他吃藥。

  小糰子受了委屈,黑眼睛裡便飽含了水汽,比平日裡還多了七分可憐。先前因著蘇恆對我存下了埋怨,此刻卻全都不計較了。黏在人身上,只在喝藥的時候才忙不迭的用被子把自己捲起來。

  夏日天熱,往往是他先撐不住,悄悄的開一條fèng,從被子裡露臉出來,討價還價道:“韶兒出來,藥只喝一口。”

  “不行。”

  “那……喝半碗,叫周師傅帶韶兒去渭城打獵。”

  “打獵?”周賜,韶兒才四歲,你都教了他些什麼?!

  “要騎馬射箭,打野狼。”

  “絕對不行!”

  “那,那……”

  “出來把藥喝了,一整碗都要喝掉。”

  “那……那,父皇和娘陪韶兒去滄池放風箏,好不好?”

  一面說著,水汽在眼睛裡轉啊轉。大熱的天,可憐見的,連一旁看著的小宮女兒都不忍心了。

  “……出來把藥喝了吧。”

  小糰子終於從被窩裡鑽出來,自己端了藥,閉著眼睛一氣喝光。然後便伸舌頭四面找水。我忙往他嘴裡塞一塊蜜餞。

  他嚼著蜜餞,跟貓似的抖了抖毛,終於從那苦味里緩過來。就往門外探望,“父皇呢,咱們去放風箏吧。”

  說的時候還帶了囔囔的鼻音,卻不消停。

  我無奈道:“父皇在你皇祖母哪兒呢。等你病好了,咱們挑個涼快天再去。”

  韶兒“嗯”了一聲,便團著身子的蹭進人懷裡來。

  我便託了他,笑問道:“韶兒想跟周師傅去打獵?”

  韶兒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我便與他比耐性。他見不奏效,才乖乖的道:“周師傅說,韶兒不能跟人討價。但要開口,就要往大了要。然後再要自己想要的,就好還價了。”

  ……手段使到我身上來了!

  而且使得相當熟練。本來就該乖乖吃藥的,怎麼反而成了他討價還價的籌碼?

  果然,好孩子不能輕易跟周賜混的。

  我說:“去跟你周師傅說,明日娘要請他吃酒。”

  韶兒道:“周師傅不來了,父皇要差遣他。”

  我便留了心。然而卻不必從韶兒嘴裡套話,便又笑道:“知道了,你乖乖躺著,這回不要再鬧了。”

  蘇恆這幾日有些忙。

  我問過了才知道,是原來早在月前,李游便請命入蜀了。但不知他能做到哪一步。如今走丟了衛秀,只怕蜀郡局勢又要生變,伐蜀之戰迫在眉睫。糧糙籌備、兵員調集,這一些都是我的哥哥在負責。這幾個月他只忙這一件事,如今也基本部署完畢了。

  這幾日蘇恆隱忍著不動手,只是在等李游逃出成都來。

  李游消息沒到,反而是平陽先從湯泉宮回來。

  她這一趟把我唬得不輕——她還帶著小三個月的身孕,便敢一路從湯泉宮顛簸過來。也不怕有什麼萬一。

  我忙先宣了太醫,才去迎她。

  她到了長安,先去湯泉宮看了太后,才一路安然的走到未央宮來。身邊也只帶了翠羽一個人。

  見我如臨大敵的模樣,還要笑:“做什麼呢,當年打仗的時候,也沒見你慌成這樣。”

  我攙了她,直接在清涼殿歇了腳,叫太醫把脈。

  “你別不把身子當回事,這次還帶著個小的呢。”

  平陽笑了笑,“哪裡就這麼嬌弱了,都還沒顯懷。真叫我屋裡悶著,那才要命。”

  倒是沒推拒,乖乖的讓太醫擬了方子,又把安胎藥喝下去。

  清涼殿比別處院落高些,從台上正可望見金明池上碧波。與糙木齊平處,清風徐來,別有清涼暗香。我與她就在高台軟榻上坐了,望著長樂宮。那陽光輕風熏人,一晌安然。

  還是平陽先開口,道:“太后那邊,我先向你賠禮了。”

  我說:“你這麼說,倒叫我無言以對了。”

  平陽道:“你我之間,有什麼好扭捏的。叫我說,太后在湯泉宮反而好些,那邊水土養人,供養又足,比樊城老家更安逸些。她自己的地頭上,縱然糊塗放縱些,也鬧不出要命的事來。親戚、命婦們也不時去看看她,有什麼不好?因此我便想在湯泉宮陪她些日子,等她在哪裡住熟了。”平陽笑著搖了搖頭,“誰知她又叫人給攛掇了,真是要命。”

  我終究還是不能不駁了平陽的面子,道:“太后若不願住湯泉宮,回來住也是一樣的。”

  平陽便握了我的手,道:“你這麼想,我感激不盡。我已與太后說過了,她還是願意回湯泉宮的。只看三郎怎麼想。”

  我說:“我會與三郎商量。”

  話說開了,心裡的尷尬便消解了不少。看平陽斜倚在榻上,心裡一時羨慕,一時又有些難過。

  “你有了身孕,卻不告訴我。這一件,你還沒有道歉呢。”

  平陽便笑著捏來捏我,道:“娘子,我錯了,你說怎麼罰吧。”

  我說:“這孩子生出來,你得叫我來養。”

  平陽笑道:“這還不簡單。光懷他就受多少拘束,你叫我自個兒養,我還不樂意呢。”

  我說:“你也就現在說說罷了,到時候別捨不得。”

  平陽笑著搖了搖頭,一時又沉寂下來,捏著我的手,道:“你和三郎還年輕,有些事想開一些。我今日乍見你,真嚇了一跳。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不是叫人擔心嗎?”

  我說:“這幾日已好了。你晚來一個月,不定我還比原來胖一圈呢。”

  平陽便又笑起來:“你這麼說,我就放心多了。多少苦都吃過了,哪有到了享福的時候,反而要跟自己過不去的道理?安心的養著,我看你是個有後福的。日後要子孫滿堂。”

  我笑了笑,望著起伏的遠山,心中平寂無波。跟平陽一起時,似乎什麼心事都不必埋下。

  大約我命里只該這四個孩子。自沒了婉清,我心裡便再沒有別的想頭,也只望能守著韶兒,等他長成,看著他娶妻生子了。其餘百般事,都不想再計較。

  對蘇恆也已再無所求。能維持眼下這般情形固然好,若不能就再作計較。

  便岔開話來,“你那邊可有李游的消息。”

  平陽搖了搖頭,“我也是去了湯泉宮,才知道他向三郎請命的事。”又自嘲道:“他在時嫌他庸弱,這回又擔憂他才具不及,傷了性命。”

  我笑道:“保命還是夠的。你心裡既然掛念他,這回他回來,你們就好好過日子吧。可別再鬧騰了。”

  平陽笑著點點頭:“他不折騰,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夜裡我把平陽的話對蘇恆說了。

  蘇恆顯然是不想再提太后了,只說:“先過了這陣子再說吧。”

  這一遭長樂宮四面宮門俱換了守將,只東闕門那邊,那個沒接著蘇恆指令拒不肯為太后開門的郎官,不貶反升。太后身邊的宮女們悉數替換,連劉碧君,成、梁兩位美人也受了牽連,一併被貶為庶人。

  劉碧君倒是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安靜的跟著太后在長樂殿裡拆齋念佛。

  想來當日隨太后從湯泉宮回來,她心裡便已經認命了——她因太后發跡,最後又因太后被罷黜,也算輪迴不慡。

  朝中也沒有牽扯太多。朝臣對此都一言不發,也只褚令儀慣例唱了幾句反調。蘇恆沒理他。

  朝中所為之忙碌的,是伐蜀的事。

  周賜與薄紹之分別領大軍從隴西和長安出征。劉君宇不自安,上書請命隨軍出征。陳詞寫得慷慨,倒是打動了蘇恆。最終蘇恆命他給薄紹之做偏將。

  衛秀最終還是逃出了長安。

  九月里,他將薄紹之大軍阻攔在劍閣,令薄紹之損失慘重。

  薄紹之心生退意時,他忽然先一步撤軍,把劍閣拱手讓給了薄紹之。他敗退時在營中留了不少財物,士兵貪搶。劉君宇力諫即刻追擊,薄紹之卻想先行整頓,等待糧糙。

  最終劉君宇自己帶了五千人馬去追,薄紹之上書參劾他。

  蘇恆收到薄紹之的奏章,氣得說不出話來。我也只能默然不語。

  ——臨機制敵,薄紹之確實比不過劉君宇。

  彼時周賜已繞過劍閣,出奇兵攻錦竹,直逼成都。衛秀看似退得從容,卻是回軍急救。若薄紹之能拖住他,衛秀必然退路阻斷,首尾受敵。將衛秀、李珏、丁未各個擊破,蜀郡指日可平。

  他這一駐軍整頓,就給了衛秀喘息。

  然而蜀郡後續的局勢,卻令所有人都預料不及。

  衛秀留在營中的衣物與屍首,令疫癘在薄紹之軍中蔓延開來。幾日的功夫,劍閣屍山堆疊。還是我的表兄蘇遠遊歷到蜀地,特地送去了藥方和藥材,薄紹之大軍才免於潰退。

  而劉君宇也染了病,與周賜合擊錦竹,進逼成都時,一病不起。

  等蘇遠趕到,他已經病逝。

  丁未與周賜交戰,一再潰退。周賜一路追擊,趁機肅清、收編了蜀郡其餘勢力。還從李珏手中,將李游救了出來。

  半年之後,周賜平定了蜀郡,回軍長安。

  這一次滅蜀,劉君宇病死,薄紹之功過相抵,周賜是最大的功臣。

  一回長安,勞軍宴喝完,又有慶功宴,之後蘇恆還特地給他開了個洗塵宴。

  說是洗塵宴,來的也不過是他一個人。

  周賜還想去椒房殿配殿吹風喝酒,奈何長安殘冬寒風倒灌,實在冷得受不了。兩個人打著噴嚏從配殿下來,我和紅葉已經在暖閣里另外備好了酒菜。

  兩人都喝得差不多了,蘇恆便笑問周賜想要哪裡的封邑,周賜大約有些醉了,道:“封萬戶侯又怎麼樣?臣連老婆都沒有,日後想必也無子嗣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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