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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等的就是他,也無需藏著瞞著。便道:“宣。”

  宮女引著衛秀進來。

  他進來時,滿屋子的伺候著的人,不論男女,都屏住了呼吸。

  他深知連髮髻都沒有梳,及膝的頭髮泄在背上,迎風翻動。映著燭火,光彩流瀉。

  衣服也穿得恣意,然後體態生得勻稱,動靜皆好。那雙腿尤其修長好看,走動間宛若風動。

  露出的皮膚就如月下堆雪般皎潔。

  不曾望見面容, 便已令人失神。

  只覺滿室生輝。

  一時間屋裡所有人的暮光都膠著在他身上。

  他只用眼角一覷,波光流轉。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得出,那是嘲諷。

  他一貫是這種性子——既要招惹人,但你真心理他時,他不但不稀罕,反而還要瞧不起你。

  最可惡不過。

  他走到我面前,停了下來。一時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瞧著我。美艷漆黑如描,睫毛著了波光。

  那目光是暖的。

  他身上淺淡的梅花香迢遞過來,沁在風裡,清而涼。

  我安靜的喝茶,由他看著。

  半晌,他終於開口,惋惜的搖了頭,道:“阿貞,你怎麼變得這麼老丑。”

  瞧——他說話也還是這麼招人厭。

  我不想令他借題發揮,便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道:“你倒是還是當初的模樣。”一面親手給他勘察,遞過去。

  他深受接了,飲一口,似乎嫌棄那未到,我便安靜的望著他,他看了我一眼,還是飲盡了。

  我便揮了揮手,命眾人退下去。

  茶聲泠泠。

  他在我對面坐下了,我便也打量著他。

  他其實與過去並不一樣——多了一份沉靜雍容,反而越發的好看了。我總是每見他一回,便要感嘆天公造物。

  他也由我打量著。鳳眸微挑著,長睫低垂,漆黑的瞳子就像古潭般深而清,那波光宛若能流淌出來。

  他垂首時,耳邊散發垂落下來。

  我看得專注了,茶水滿溢出來,方才回神。他唇邊便又勾起笑來。

  ——唯有這種從不加掩飾的喜怒,還是少年時的模樣。

  我將茶壺放下來。

  一時心中有無數的話想要問他,然而開口時唯一問出來的,卻只是:“阿秀,你為什麼要害我。”

  他卻不答,反要說:“你過得不好。”

  我無需就此與他爭辯——我過得確實不好,但我想,這裡邊只怕有他很大一份功勞。

  他說:“你抬一下眼,我便知道你在想神馬。阿貞,你越是受了委屈時,就越要在人前做出光鮮亮麗的模樣——你究竟收了多少委屈,才要這樣全副武裝的打扮起來?”

  剖心的話,我從來都說不過他。若真答他的話,我今日勢必要被他牽著走了。

  便說自己的話:“告訴歐文理由。阿秀,我想了很久,依舊不明白你害我的理由。”

  我直視這他,他沉默的望著我。他說我抬眼他便知道我在想神馬,我對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眼睛裡分明就寫著,“你早就知道那理由”。

  可是我真的想不出來。

  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情分,只怕比堂表兄弟間還要更親密些。

  我能對他存一份不忍,為何他缺不遺餘力的想要害我?給我下毒,給我的女兒下毒,幫著太后折磨我,幫著劉碧君設計我,乃至刺殺蘇恆嫁禍給我……一個人究竟要有多狠多恨,才能堆故人做出這種事

  他目光漸漸變得羞惱,卻並沒有發作,恨惱到績點,反而忽然間便感傷自嘲起來。

  他說:“阿貞,你真的認為,你今日的處境,是我害的嗎?”

  我不說話。

  他眸子裡邊帶了一份聯繫,瀲灩含情, “你又犯傻了,阿貞。若我是蘇恆,定然不教你受半點委屈。是你當日選錯了人,何必今日遷怒給我。”他總是能輕易引導話短,

  那聲音里天然便帶了蠱惑,“你其實已經不稀罕蘇恆了,我看得出來。”

  他似乎在我時間反駁。然而我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你心裡是恨他的。畢竟,是他殺了你舅舅。三十七箭,身首分離,阿貞,他死得多麼慘。你指是逃避去想,卻並不能真正原諒。”

  他探手過來,我別開頭去躲。淚水跟著滑落下來。

  “他對你又有多少喜歡?瞧,他打壓身價,抬舉嬪妃,放任他的母親害你……只因一把匕首,居然就懷疑你要殺他。你的景兒是怎麼死的,你腹中的孩子是怎麼沒的,你又回怎麼被辜負、傷害?”他說,“你們互相猜忌,互相厭憎……阿貞,你就竟還能走多遠?”

  “我已經等了你很久。”他捧住我的臉頰,跪坐在我的面前,垂睫凝視著,不容逃避,“我就在這裡,阿貞。只要你開口,我便幫你。”

  他生就令人霍亂的面孔。我躲不開,只能攀住他的手臂。閉了眼睛,問道:“我該怎麼做?”

  我從衛秀手裡掙出來,理了理衣襟。

  無論我怎麼猜忌蘇恆,都不能否定這樣一個事實——蘇恆是我兒子的親生父親。他縱然有晚班不好,也依舊是韶兒最大的依靠。不會再有別人對韶兒比他更好。

  我在方席上做好了。

  雖依舊不能明白衛秀陷害我的理由,卻終於對他的打算有些猜測了。

  我並不覺得他是個貪戀權勢的人——但是也許人終究是會變的。

  當然,我也可以這麼想——他單純只是想要慫恿我殺了蘇恆。為此還特意替韶兒安排好了出路,只不過考慮得不夠周全罷了。

  我說:“這就是你還我的理由嗎?”

  衛秀搖了搖頭,他笑起來,“阿貞,我早說過,我從來都不會害你。”

  我一時有些倦怠。

  “我與你青梅竹馬一場,卻至今也不曾見過你的夫人。她閨名叫李琳來著,對嗎?”

  衛秀只冷笑一聲,並不作答。

  “你們還沒有孩子嗎?”

  他依舊不作答。

  我說,“你從小就這樣。全天禧只有你一個人是人,別人都只是玩物,陪襯。”

  衛秀笑道:“全天下也只有你一個沒有資格這般評判我。”

  我說:“我從不覺得,自己在你心裡有什麼特別。”

  衛秀笑著端了茶,道:“你才是最沒心沒肺的一個。”

  我說:“你只會講我珍視、喜歡的東西毀去。若不是從小一起長大,我幾乎要以為你把我當仇人。你對我的喜歡,也不過是對貓貓狗狗的喜歡罷了。你想要的,只是令我取悅你。”

  衛秀不止一次,從容將茶飲盡了,才笑道:“我會試一試。用喜歡貓狗的法子喜歡你,看那時我心裡是不是會快樂些。”

  有風從窗外吹進來,他抬手去遮。衣袂與頭髮翻飛,眼眸微微眯起,目光便有些迷離。

  “你用的什麼藥?”他輕聲問道,“我暈得厲害。”

  我說:“便是你當日下給我的。”

  他便又笑起來,“你還是那么小心眼。我也是怕你悲傷太過,才從南疆替你求了忘憂散……”

  他體質比別人弱些,藥效發揮的也尤其快。不過這麼一會功夫,就已經倒在了我面前。

  我還有很多話沒有問他。

  不過再想一想,便覺得問了又怎麼樣?

  便是問清楚了,也不過知道當日究竟衛秀害了我幾分,蘇恆負了我幾分。

  何況後來發生的,竟多事他還沒來及做的事,他也未必能說出來。

  衛秀這一遭既然來到選試點,我便再沒有放過他的道理。

  只能令他像我當初那般暫時痴傻了,也省的又要節外生枝。

  宣來掖庭令,命他將衛秀帶去關押起來。特地囑咐了,只需關著,等蘇恆提審,不許打,不許餓著。

  而後忽然便在無事可做了。

  殿內連枝燈燃的同名,清淡的梅花香味很快便散盡了。

  一時失神,竟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何進嘴裡才覺察出來。那藥味酸苦難忍,不堪入口。

  也只有衛秀,才肯那麼風輕雲淡的,一口口咽下去。

  78 61章(下)

  蘇恆遲遲不歸。

  紅葉向我稟說東闕門的情形,道是蘇恆開門迎接,半條長巷都是他的儀仗。

  太后先還差人責罵守門的郎將,然而親眼見了蘇恆,便呆立在當場,隨即便抱了蘇恆大哭起來。話也說的清楚,道是太久不曾聽聞蘇恆的消息,心裡擔憂他的安危,故而回來看看他。

  蘇恆並沒有在人前給太后沒臉,只將她送回到長樂殿裡。入殿便屏退了眾人。紅葉他們還沒退到階下,便聽到殿裡爭吵的聲音。

  我並不覺得蘇恆會對太后怎麼樣。

  估計也就是再將她送回湯泉宮裡。最多不過像鄭莊公一般賭誓“不及黃泉勿想見”。最後大約也會像鄭莊公一樣心悔,於是掘地及泉,於大隧中其樂融融,繼而和好如初。

  ——畢竟是生他養他的母親。

  換成是我,只怕也一樣,再有狠心也無法對著母親使出來。

  倒是早早的將韶兒送了回來。

  大概夜裡出去,略有些累,韶兒看上去精神仄仄的。

  我抱他去睡時,他乖巧得厲害,只是將頭靠在我肩膀上,一副立刻便會睡過去的模樣。

  我將他放在床上,他卻不肯鬆開我的脖子,道:“娘,我難受。”

  我心下一緊,一面招呼人去宣太醫,一面探了探他的額頭,道:“哪裡不舒服?”

  他搖了搖頭,道:“娘,陪韶兒一起睡。”

  我待要再問些什麼,他已經睡了過去。鼻息平穩,睫毛輕輕顫動,還抿了抿肉呼呼的小嘴巴。圓嘟嘟的蘋果臉隨你怎麼戳都可,最多拿手臂擋了,笨笨縮一下。

  我一時失笑。

  太醫來給他診脈時,外間有人進來稟事。

  韶兒攥著我的手,我一時走不開,便叫紅葉去問。

  片刻後,紅葉回來,俯身在我耳邊,低聲道:“是掖庭令來說,秀成少爺叫人給劫走了。”

  ——哪裡是叫人劫走了,分明是衛秀早早留好的後路。那毒藥既然是他下給我的,他怎麼可能不會解?是我大意了。

  我點點頭,道:“命各宮門的郎將仔細盤點,沒有陛下和我的署令,不得隨意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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