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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身就長在屋當堂里。

  就為這棵樹,能值幾個錢?馬縣長說,農民愛認死理,楊二娃瘋瘋癲癲告了15

  年,活得真沒個意思!

  那你說,怎麼活著有意思呢?

  我訓斥著我的部下,命令他們組織個專案組,去東窪村落實這件事,樹是有年

  輪的,可以請一些專家考證一下樹到底是一九四八年的還是一九五二年的。

  專案組很快就回來了,考證出樹是一九四八年栽的。我作了批示:樹歸屬於楊

  二娃。

  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

  第二年春天,××縣旱象嚴重,我下去檢查災情,突然想起了楊二娃和那棵一

  九四八年栽下的樹。我和馬縣長坐車往東窪村,打問楊二娃,村人說,楊二娃嗎,

  早死了!

  楊二娃死了。這老頭瘦是瘦,精神頭兒還好,而樹被斷定為一九四八年栽的,

  又歸屬於他,冬天裡他就病倒了。一開春,地氣上升,病又加重,不知什麼時候咽

  氣在家裡,村人發現了的時候,人已經僵硬。

  馬縣長說,這老頭,他要是繼續上訪,可能還要活著。

  馬縣長的話是對的,這麼說,是我害死了這老頭。

  (口害),朝聞道,夕死可矣,這是孔子說的吧?馬縣長指著一個小蟲子,小蟲

  子是從樹上吊一條絲下來的,但小蟲子是死的:這小蟲子也聞道了!

  這樹要是不斷定為一九四八年栽的,老頭就一百年一千年地活下去嗎?

  樹依然活著,樹是常見的那種椿樹,確是老得身上有了洞,除了東邊的枝丫枯

  了,西邊的枝丫也枯了,樹身三分之一在一間歪歪斜斜的屋子中間。楊二娃因是孤

  人,死後村人就以他家的櫃作了棺材,在屋中掘坑下葬,這房子也鎖了門,讓它自

  廢自塌了將來就是墳丘。

  我說,給老頭奠奠酒吧。

  秘書去買了一瓶酒,我就把酒全澆在屋前。這時起了風,風是看不見的,但椿

  樹枝葉搖擺,嘎嘎作響,風就有了形狀,樹也有了聲。老頭給我說過樹會說話的,

  樹會說什麼話呢?我聽不出來,便用錄音機錄了。

  多少年裡,我一直在企圖聽懂這樹聲,你聽聽,這樹在說的什麼話呢?

  治病救人

  我第一次認識張宏斌,張宏斌是坐在我家西牆南邊的椅子上,我坐在北邊椅子

  上,我們中間是一尊巨大的木雕的佛祖。左右小個子,就那麼坐著,醜陋如兩個羅

  漢。對面的牆上有一副對聯:相坐亦無言,不來忽憶君。感覺里我們已經熟了上百

  年。

  我們最先說起的是矮個人的好處,從拿破崙、康德,到鄧小平、魯迅,說到了

  陽穀縣的那一位,兩人哈哈大笑。我們不忌諱我們的短,他就一口氣背誦了《水滸》

  上的那一段描寫。我說你記憶力這般好,他說你要不要我背誦你的書?竟一仰頭背

  誦了我一本書的三頁。我極驚奇,卻連忙制止:此書不宜背誦!問他看過幾遍就記

  住了,他說三遍。我說你還能背誦什麼,他說看過三遍的東西都能記住。就又背誦

  起《紅樓夢》的所有詩詞,讓賈寶玉和金陵十二釵全都到我家辦詩會了。

  但我請張宏斌來,並不是因為他是記憶的天才,他的本行是醫生,要為我的一

  個親戚的兒子治癲癇病的。我差點迷醉於他的記憶力的天賦而忘卻了他是醫生。他

  看了看親戚的那個患病的兒子,笑了笑,說:“藥苦,你吃不吃?”兒子說:“我

  愛吃糖!”大家都樂起來。我將那小子拉過來,在他汗津津的背上掛,搓下污垢卷

  兒讓他看,幾個大人立即向我翻白眼,以為當著醫生丟了面子。

  張宏斌留下了幾袋丸藥,開始詳細吩咐,什麼時候吃什麼大九,什麼時候吃什

  么小丸,極講究節氣前後的時間。我要付他的錢,他不收,提出能送一二本我的書。

  我的書都在床下塞著,他似乎不解:我把配製的藥丸是藏在架子上的瓷罐里的,你

  怎麼把書扔在床底?我說:“你那藥是治病的。”他說:“書卻救人啊!”我笑了

  笑,救誰呢?一本送了他,一本簽上“自存自救”,放到了我的床頭櫃裡。

  他的這些藥丸極其管用,親戚的兒子服後病遂消解,數年間不再復犯。

  醫生我是尊敬的,而這樣的奇人更令我佩服,以後我們就作了朋友。他住在歧

  山縣,常常夜半來電話,濃重的歧山口音傳染了我,我動不動也將“人”念成“日”,

  一次作協研究要求人會的業餘作者,討論半天意見不統一,我一急說道:有什麼不

  高興的麼,人家要“日”,就讓人家“日”嘛!

  他常常被西安的病人請了來,每次來都來我家,我沒有好酒,卻拿明前茶,請,

  請上坐,就坐在佛祖旁的椅子上。我們就開始說《紅樓夢》,說中醫,說癲癇,說

  憂鬱症,說精神分裂,這些現代生活垢生出的文明病。

  張宏斌說,醫生最大的壞處是:不能見了別人就邀請人家常去他那兒。這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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