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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必多議,稱都翹得高高的,末了再添上一點,要麼三個辣子,要麼兩根青蔥,

  臨走,不是買者感激,偏是賣主道聲“謝謝”。叫賣聲不絕的,要數那賣葵籽的,

  賣甜瓜的。延安的葵籽大而飽滿,炒的焦脆;常言賣啥不吃啥,賣葵籽的卻自個嗑

  一顆在嘴裡了,喊一聲叫賣出來。一般又不用稱、一抓一兩,那手比稱還准呢。爪

  是虎皮瓜,一拳打下去,“砰”地就開了,汁液四流,粘手有膠質。

  飯店是無言的,連牌子也不曾掛,門開的最早,關的最遲。店主人多是些婆姨,

  乾淨而又利落。一口小鍋,既燒粉絲湯,也煮羊肉麵;現吃現下。買飯的,坐在桌

  前,端碗就吃,吃飽了,見空碗算錢,然而,坐桌吃的多是外地人,農民是不大坐

  的,常常趕了毛驢,陝北的毛驢瘦筋筋的,卻身負重載,被拴在堤河欄杆上,主人

  買得一碗米酒,靠毛驢站著,一口酒,一口黃面饃乾糧。吃畢,一邊牽著毛驢走,

  一邊眼瞅著兩旁貨攤,一邊舌頭舔著嘴唇。還在說:好酒,好酒。

  中午的時分,街市到了洪期,這裡是萬千景象,時髦的和過時的共存:小攤上,

  有賣火鐮的,也有賣氣體打火機的;人群中,有穿高跟皮鞋的女子,也有頭扎手巾

  的老漢,時常是有賣刮舌子的就倚在貼有出售洗衣機的GG牌下。人們都用鼻音頗

  重的腔調對話,深沉而有銅的音韻。陝北是出英雄和美人的地方,小伙子都強悍英

  俊,女子皆豐滿又極耐看。男女的青春時期,他們是山丹丹的顏色,而到了老年,

  則歸返於黃土高原的氣質,年老人都面黃而不浮腫,鼻聳且尖,臉上皺紋縱橫,儼

  然是一張黃土高原的平面圖。

  兩個老人,收拾得壅壅腫腫的,蹲在街市的一角,反覆推讓著手裡的饃饃,然

  後一疙瘩一疙瘩塞進口裡,沒牙的嘴那麼嚅嚅著,臉上的皺紋,一齊向鼻尖集中,

  嘴邊的鬍子就一根根乍起來:“新窯一滿弄好了。”

  “爾格兒就讓娃們家訂日子去。”

  這是一對親家,在街市上相遇了,拉扯著。在鬧哄哄的世界,尋著一塊空地,

  談論著兒女的婚事。他們說得很投機,常常就仰頭笑噴了唾沫濺出去,又落在臉上。

  拴在堤欄杆上的毛驢,便偷空在地上打個滾兒,叫了一聲;整個街市差不多就麻酥

  酥的顫了。

  傍晚,太陽慢慢西下了,延安的山,多不連貫,一個一個渾圓狀的模樣,山頭

  上是被開墾了留作冬麥子的,太陽在那裡泛著紅光。河川里,一行一行的也是渾圓

  狀的河柳卻都成了金黃色。街市慢慢散去了,末了,一條狗在那裡走上來,叼起一

  根骨頭,很快地跑走了。

  北方的農民,從田地里走到了街市,獲得了生活的物質和精神的愉快,回到了

  每一孔窯洞裡,坐在了每一家土炕上,將葵籽皮留在街市,留下了新生活的蹤跡。

  延河灘上,多了一層結實的腳印,安靜下來了。水依然沒有落,起著浪,從遠遠的

  霧裡過來,一會兒開闊,一會兒窄小,彎了,直了,深沉地流去。

  (選自《賈平凹散文自選集》,灕江出版社1987年版)

  賈平凹是有名的小說、散文兩棲作家。他的散文取材廣泛,或詠物寄懷,闡發

  某種人生哲理;或傷時懷舊,流露對親情友情的依戀;或針砭時弊,傳達對人生況

  味的體驗;或忘情山水,勾畫出一幅幅地方風情……。總之,他靠白描傳神,構築

  起一個樸拙恢宏、沉穩深邃的藝術世界。

  《延安街市記》是《陝北八記》中的一篇,是一篇地道精緻的陝北地方風物誌。

  作者描寫的對象是中國“革命聖地”延安,應該說,這是一個並不新鮮的題材。半

  個多世紀以來,由於延安在中國革命史上的特殊地位,吸引了多少文學家、藝術家

  去讚美它、歌頌它。不過,眾多的作品大都表現延安在中國革命中的業績,它的革

  命精神與革命傳統,以及那裡樸實、厚道的莊稼人對革命的無私支持。賈平凹卻獨

  辟蹊徑,避開前人寫俗了的角度,而選取了“延安街市”——這一商品經濟大潮中

  誕生的新事物來寫,為我們開啟了一扇了解今日延安新面貌的窗口。文中所記述的

  地理環境依舊,但展示的人文景觀卻是全新的。“舊”與“新”在這裡辯證地統一

  在一起。作品中描繪的窯洞、延河、寶塔山、羊肚子手巾等等,這些昔日文學作品

  中常常出現的,帶有延安特殊地域標誌的事物,能喚起我們熟悉、親切的回憶。但

  如今的延安已今非昔比,城關外、延河旁,傍河依堤,順勢搭起了“仄仄斜斜”、

  “小得可憐,出進都要低頭”的“貨棚店舍”,一個土裡土氣的鄉鎮集貿市場出現

  了。來這裡趕集上市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若是下雨天,站在延河橋頭往下看,

  “一滿是浮動的草帽”;站在河灘往上看,“儘是人的光腿”。這街市雖簡陋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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