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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請恕我等打擾了。”陸幽恭敬地招呼一聲。

  “無妨。”葉月珊在屏風後面回應道,“只要你們能夠還殿下以清白。”

  陸幽點了點頭,揮手之間,衛士已經在殿內散開。器物陳設,書冊紙軸,無一放過,全都打開了細細檢查。

  這邊翻找了好一陣子,全無半點可疑之處。分頭搜查的衛士陸續匯總稟報到了陸幽面前,卻在這時,突然有腳步聲從外頭匆匆跑來,來人剛才跟隨右衛大將軍往東宮南部搜查,此刻受命過來傳達右衛大將軍的口信:東南角的典膳廚內發現了可疑之物,與此同時,馬廄里竟還私藏有整整三十副鎧甲!

  按照大寧朝的律例,凡家中私藏甲三副及弩五張,就要處以絞刑。如今在東宮發現的這個數字,早夠得上謀逆大罪。

  陸幽自然也不敢怠慢:“先過去看看。”

  他正說到這裡,此時最後一隊在承恩殿內搜查的衛士也回來復命,手裡頭捧著一個檀木盒子請他過目。

  陸幽將盒子打開,裡頭方方正正的,疊著一件嶄新的龍袍。

  他安靜了片刻,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傳我的命令。立刻圍住麗正殿,不要讓太子踏出宮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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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裝有龍袍的木盒與馬廄里的鎧甲,隨著陸幽一同回到了蓬萊閣。

  惠明帝鐵青著臉色,看著這些擺在自己面前的鐵證,不得不接受殘酷的現實。

  他的長子、他親手冊立的太子起了謀逆之心,迫不及待地想要從他手裡奪過這大寧朝至高無上的權柄。

  “為什麼……為什麼朕已經如此縱容於他,可他……竟然連這麼一點點時間都不願意留給朕?”

  “為什麼,為什麼朕視他做朕的未來、朕的希冀,而他卻把朕當做一枚眼中釘?”

  在他的面前,蓬萊閣內幾乎站滿了人,可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大寧朝的天子,這紫宸宮的九五之尊,仿佛一瞬間褪去了所有的華貴與威勢,蜷縮成了一個普普通通、失魂落寞的糟老頭子。

  長久而難耐的靜默之後,宮室中陡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待陸幽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惠明帝左手捂著嘴,指fèng間是縷縷腥紅。

  眾人手忙腳亂地攙扶著惠明帝入內室由天梁星診斷。在閉門之前,他做出的最後一道旨意,是將太子打入詔獄,由多方核實罪行之後再聽候發落。

  陸幽領著內侍省眾人,將蓬萊閣內外所有人全都請往別處議事,這其中唯有一個人,誰也不敢上前多話。

  從剛才開始,蕭皇后就安靜地獨坐在偏廳之中。外頭眾人的議論、惠明帝的發落,全都一字不漏地傳進了她的耳朵里。

  然而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說出半個字,甚至一動不動的,仿佛凝固成了一具石像。

  直到陸幽端著茶盞走過來,掀起珠簾發出響動,這才讓她稍稍抬起頭來。可是她只是動了動嘴唇,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一派木然。

  “你叫我忍讓太子,說他是我將來的依靠……可事如今,本宮還是靠不上他了。”

  陸幽走到她身旁,在椅子邊上恭順俯身:“太子的事,微臣的確沒想過會有今天這一幕……但是只要有陸幽在一日,就一定會盡心侍奉皇后娘娘。”

  蕭後忽然拉住了陸幽的手臂:“……有沒有辦法,不讓昀兒被廢?”

  陸幽裝作為難道:“微臣也相信太子是無辜的,然而此事非同小可,又已然鬧得沸沸揚揚,恐怕也就只有徹底調查一番,方能洗脫太子身上的嫌疑。”

  雖然他說得十分委婉,但是蕭皇后卻已經露出了絕望而空洞的神情。

  “那可是本宮……最後一個孩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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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了率府衛士的護衛,沒有了親信大臣從旁辯護,太子趙昀如同捆住四足的困獸,被輕而易舉地拿下。

  其後,宮中各處嚴密封鎖消息;再遣專員前往各處,暗中逮捕太子的近幸、寵臣進行審訊。

  僅僅一夕之間,風雲變換。而詔京城內的絕大多數人,猶自沉浸在美夢之中。

  次日清早,沉寂了三日的紫宸宮門重新開啟。一些敏銳的官員,已經發現上朝的隊列里,少了許多熟悉面孔。而更令人驚愕的是,承天門橫街東段橫亘著前後三排高大的拒馬,封死了通往東宮的道路。

  輟朝將近一年之後,惠明帝重新坐在了乾元殿的寶座之上。然而任誰都能夠看得出他容色憔悴、精神萎靡,一年未見,原先的滿頭黑髮竟然已經斑白。

  鑑於惠明帝龍體欠安,朝會並未持續太久,期間也不允許百官上疏諫議,全程只交代了一件事——

  太子趙昀,因為犯下謀逆重罪,即日起廢黜太子之位,打入詔獄聽候發落。太子的親信近臣,也一併搜捕案驗。

  退朝後,消息很快就在詔京城中傳播開來。城中百姓議論紛紛——這大寧朝的三個太陽,又落下來了一個。

  第141章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趙昀被廢黜之後,一連七日,詔京城內陰雨連綿,竟然捲起了些許秋意。

  陰濕鬱熱的紫宸宮內,惠明帝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不得不再度輟朝;就連天梁星都私下裡透露,這一次的病情詭譎,著實不容樂觀。

  國不可一日無君,朝廷里稍稍亂了幾日,就開始有人提出另立太子之事。陸幽早已知道了接下來的發展,自然不再關心這些無謂的是非。

  這天放朝之後,他與唐瑞郎相約繞過掖庭宮,出了芳林門和元武門,又穿過北衙與飛龍廄,來到了紫宸宮北面的禁苑。

  昔日的太子趙昀,如今就被囚禁在禁苑詔獄之中,隨時接受盤查審問。

  即便是陸幽,也是頭一遭來到禁苑的詔獄。這座隱秘幽暗的囚室,向來只關押犯事的宗室中人。至少在惠明帝在位的數十年間,幾乎沒有被使用過。

  向守衛出示了內侍省的腰牌,陸幽領著瑞郎步入幽暗的獄道。

  與掖庭詔獄的迂迴曲折不同,禁苑詔獄的規模不大。畢竟是關押宗室之人的詔獄,室內的陳設自然也遠遠好過掖庭詔獄。甚至從表面上看起來,更像是一座紫宸宮內常見的宮殿。

  入門後首先是一座廳堂,桌案俱全,只是沒有任何的擺設。北牆上左右兩個耳門,分別通往關押男女犯人的囚室。

  二個人入了左邊的門,再過一道關卡,就入了囚室前的走廊。借著牆上的火把光亮一口氣走到底,便看見了趙昀。

  昔日的千歲太子,如今雖然淪落為階下之囚,卻仍舊儘可能地保持著自己的尊嚴。

  此刻,只見他衣袍端正,頭髮也梳理得一絲不苟,正襟危坐在扶手椅上,手裡握著一卷書。即便聽見了腳步聲,也沒什麼反應。

  陸幽開口叫了一聲“太子”,趙昀這才緩緩抬起頭來。

  “親手把我拉下馬的人,此刻居然還跑來叫我太子。”

  他凝視著陸幽,眼神黑沉沉的,竟然滿是不屑:“我早就懷疑你有問題,卻沒想到……居然還是你們更快我一步。”

  陸幽亦正色道:“不是我快你一步,而是你的心魔超過了你的理智。你趕走城南的百姓,暗殺平康坊的公子,這些已是不仁之舉,可你竟然還想毒害皇上——”

  “那又如何?成大事者,不擇手段!”

  “啪”地一聲,趙昀將手中書卷丟在牢門上,眼神里的倨傲一絲不少。

  “事已至此,該承認的本王絕不否認。可你當真以為,本王會傻到在自己的寢宮裡偷藏龍袍,在東宮的馬廄里藏匿鎧甲……還不都是你們,是你們在我身邊安插的內鬼布置的這一切!”

  “成大事者,不擇手段。”

  唐瑞郎將這句話原樣送還給他:“正因為你心存惡念,所以才會被內鬼乘隙而入。鬼從來不主動害人,都是人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好一個冠冕堂皇的說法!”

  趙昀冷笑了兩聲,突然揮手掐滅這個話題。

  “成王敗寇,願賭服輸!事到如今,本王只有一個要求——東宮裡的那個內鬼,究竟是誰?!”

  “江啟光。”

  唐瑞郎毫無壓力的報出這個名字:“沒有想過吧?與你推心置腹之人,謀劃得卻是別人的將來。”

  “是他?!”

  趙昀這下真的怔忡了,他足足沉默有好一陣子,而後居然吃吃地發出了幾聲冷笑。

  “……看起來,我還不夠心機不夠險惡,駕馭不了這萬鬼橫行的朝堂,當不了這大寧朝的天下之君。”

  等他笑完了,陸幽才又接話道:“我們這次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到如今,還能有何事?”

  “有關於那位曾經的胡姬。當年,她是被我救出宮去的。雖然我現在也不知如今她去向何方,但是想必一定比繼續留在宮裡頭要強上千倍萬倍。”

  “你……”趙昀似乎有些不解:“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若是早些告訴你,你將來是否會對我和瑞郎手下留情?”

  “不會!”

  趙昀竟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閹黨、外戚,唯有除之而後快!”

  頓了頓,他又反問陸幽:“你,為什麼要救她?”

  陸幽道:“我只是看不慣那麼多有權有勢的人,合起伙來欺凌一個無父無母的弱女子罷了。”

  “你,如此好心?”

  趙昀似乎並不相信,卻不禁又問道:“那你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

  陸幽道:“你是皇上唯一且最後的嫡子。這些天來,蕭後一直在蓬萊殿內替你哀求,希望皇上能夠網開一面。因此你雖犯下謀逆重罪,但多半不至於處死,而是遠地流放,永世無法回返詔京。倒不如趁此機會,在民間找尋到你的妻兒,從此往後平靜度日,終此一生。”

  “平靜度日,終此一生……”

  趙昀咀嚼著這八個字,仿佛有些動容:“若是換做從前,有誰敢對我說這些話,我一定會將他攆出重明門去。”

  說到這裡,他忽然自嘲地笑了兩聲,又一次看向陸幽。

  “既然你懂得憐香惜玉,那本王還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陸幽知道他說得是誰,心中頓時有些感慨。

  “業已查明,良媛夫人與東宮謀逆案無關,將擇日遣出宮去。我也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回護她。”

  “……好。那就,多謝了。”

  趙昀點點頭。不知不覺中,他臉上的表情已經逐漸平緩下來。

  三個人同時靜默了一陣,而後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唐瑞郎。

  “其實我一直都有疑問——”他看向趙昀:“宣王趙陽,究竟是不是你派人殺死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是”或“不是”的區別。然而趙昀反倒沉吟了許久。

  他的目光,長時間地在陸幽與唐瑞郎身上游移,而後才說出了一句語焉不詳的警告。

  “不要讓真正恐怖的魑魅魍魎,主宰了大寧朝的國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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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了禁苑詔獄,陸幽與唐瑞郎依舊沿原路返回。

  眼下正是夏末秋初,正午的日頭依舊有些毒辣。兩個人走在無遮無蔽的坦途上,很快就汗濕重衫,恰巧路邊有座涼亭,便步入亭中稍事歇息。

  陸幽取出帕子拭汗,唐瑞郎見狀,也從懷中取出扇子來替他扇風。

  如此休息了一陣,陸幽定定地看著自己腳前的地面,若有所思。

  “我做事從不後悔,可是這一次,卻忍不住覺得……也許讓趙暻上位,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不,其實你我都沒有說過,這會是一個好的選擇。”

  唐瑞郎倒是想得比他透徹:“下一局棋,每走一步都會面臨許多種選擇。有些選擇,會直接導致滿盤皆輸。而還有一些選擇,雖然會損兵折將,但迂迴曲折之後,或許還能絕處逢生——你會選擇哪一種?”

  陸幽并不痴傻,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個中曲直。

  “龍游淺水,看起來的確可憐。不過龍畢竟是龍,一旦得勢,自然又會恢復本來的猙獰面目……到那時候的腥風血雨,恐怕再難以收拾。”

  “正是如此。”

  唐瑞郎點了點頭,愈發將手上的扇子甩得呼呼直響。

  “哎,要怪就怪這惠明皇帝,教子無方。養出來的兒子,一個個都跟腦子有毛病似的。若是仁厚正直一點,哪怕是沒什麼才華,又怎麼會惹出這麼多的破事——”

  他還沒說完,陸幽就趕緊伸手來堵他的嘴:“這裡是禁苑,你也不怕說話被人聽見!”

  “就算是聽見卻又如何?”

  唐瑞郎看著亭外萬里無雲的朗朗晴天。

  “暴風驟雨之中,這點抱怨牢騷的聲音,根本不會被聽見吧。”

  第142章 出頭天

  狂風過後,再大的波濤都終將歸於沉寂。

  距離東宮案發,轉眼已經過去了月余。如今趙昀依舊囚禁在詔獄之中,而內侍少監陸幽,則因為護駕有功,領左武衛大將軍、樞密使,賞賜金帛土地,還得了詔京城郊外的一處山池別院。

  與此同時,紛爭繼續在朝堂之上蔓延,太子朋黨亦陸續受到株連。

  主持這場朝廷大清掃的,正是蕭家勢力。尤其是尚書令蕭友乾為報殺子之仇,更是堅壁清野,但凡對趙昀有些同情好感的,不論遠近親疏一律拖下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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