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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寧揚擰眉,說道:“高家付出良多,王爺不過是一時興起。還望王爺莫要苦苦相逼。”
“一時興起?”
藺君泓輕嗤一聲,眼帘微垂,掩去眸中苦澀,“將軍未免也太小看了我。”
一室靜寂。
許久無言。
最終,藺君泓站起身來,抱拳朝鄒寧揚揖了一禮,“我今日的話,是早已下定了決心、十分認真地對待。還望將軍好好考慮一番。莫要這樣早就下了定論。”
而後,他再也忍不住心裡這空蕩蕩的失落感覺,當先開門離去。
藺君泓一出屋子,再也撐不住了,臉色驟然黑沉如墨。
他邊往外大步行著,邊急急地喚來繁武。
“之前賀重凌送了槿兒曲譜,還特意叫了槿兒去說話?那日大將軍回來的時候,他還叫槿兒去太師府那邊的看台?”
繁武快步趕上他的步伐,低聲道:“是。聽繁盛分析,賀大人、賀大人他……”
仔細看了看藺君泓神色,繁武不知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終究還是實話實說了,“賀大人怕是也對姑娘不太一般。”
“很好。”
藺君泓心裡鈍疼,面上笑得愈發燦爛,“你和繁興說一聲,儘快將將軍府有意和永安侯府結親、已經開始置備物品的消息透出去。越快越好。”
他抬頭看了看太陽。
分明才到正午時分。
“晚膳前務必要讓賀重凌知道這個消息。切記,一定不要讓他看出痕跡。不准讓他知道消息是端王府出去的。若是可能的話,太師那邊也可以‘知會’一聲。”
“那王爺的意思是……”
藺君泓斜斜地睇了繁武一眼。
繁武忙道:“屬下遵命。天黑前,賀家應該就有所動作了。”
藺君泓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賀太師是今上的先生。卻鮮有人知,他也教導過端王爺。
藺君泓了解賀太師。
他最疼的,就是性子最像他的賀重凌。
賀重凌輕易不會求人。但,凡是賀重凌有所求,賀太師無不答應。
賀家的動作遠比藺君泓想像得要快。
吃過午膳後,又歇了個午覺的功夫,賀家已經有人來了大將軍府。
正是位高權重的賀太師。
眾人只看賀太師和大將軍一同進了外書房。一同說了什麼,所有人都不知道。
但是,賀太師走了後,大將軍的臉色卻十分不好看。
鄒寧揚在書房裡悶了一個多時辰。
最終,還是長隨在外頭稟說,老侯爺回來了。鄒寧揚這才走出了屋子。
老爺子雖然今日是去置辦東西,但是,他都是撿了最精貴的來選,故而耗費了不少時候,買的其實不算太多。
將東西讓人抬進了府里,高老爺子往裡行著,腳步都輕快起來。
只是,走了沒多久,這高興勁兒就有點維持不下去了。
因為他遇到了鄒寧揚。
鄒大將軍極其難得一見的面色陰鬱。
他喚了聲老侯爺,語氣沉重地道:“不知侯爺此時是否有空閒一敘?”
他這正兒八經的稱呼和聲調讓高老爺子莫名地心裡一顫,覺得好似哪兒不太對勁。
但,也沒有在這個時刻多說什麼。
老爺子道了聲“好”,兩人就一同往青蘭苑行去。
到了院子的時候,元槿剛巧正在房中看書,不在院子裡。
鄒寧揚暗鬆了口氣,請了老侯爺去他的書房稍等。而後他進到屋裡,拿了一個匣子過去。
正是之前老侯爺交給他的那一個。
高老爺子一看到這個東西,再瞧鄒寧揚神色,心下明白了幾分。登時站了起來,呵斥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鄒寧揚將東西默默地放在了自己椅子邊的矮几上,遲疑了許久,說道:“今兒府里來了兩位貴客。”
之前是因為心中憂心著發生了什麼變故,所以老侯爺看到了裝鐲子的匣子後,下意識地發覺事情有變。
又驚又惱下,他沒有過多思考,當即說了鄒寧揚一通。
如今看鄒寧揚神色,再一想這些年來鄒寧揚的態度,老爺子這才靜下心來,將事情捋了捋。
——若真是有意反悔,不想應承兩家的承諾,他就不會收了那匣子。
鄒寧揚可是言出必行之人。
既是收了,就說明當時他是真心實意想要結這門親的。
老侯爺這才怒氣消散了一點點,指了他道:“你說!”
鄒寧揚頓了頓,把之前藺君泓和賀太師前來之事細細說了。
聽聞兩家都有意求娶元槿,高老爺子氣憤之餘,也有些驚訝。
他愕然道:“往日裡也沒人來提起此事。怎麼今天一下子來了兩個?”
“昨日,槿兒滿十三了。”鄒寧揚沉沉說道。
女孩兒滿了十三,便可以開始正兒八經議親了。
高老爺子的神色漸漸轉為凝重。
鄒寧揚看他神色,就知老爺子想明白了,便道:“看他們和槿兒相處,應當不是一兩天了。此種打算,亦不知在心裡藏了多久。如今——”
他長長一嘆,並未明說。
但高老爺子又怎會聽不知道他的苦悶?
兩家這是就等著這一刻呢。如今槿兒年齡一到,兩家就按捺不住,齊齊出動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性子和順的孫子,老人家忍不住鼻子有些發酸。
“寧揚啊,咱們別的不說,文恆這孩子是你看著長大的。”老侯爺的聲音都有些發顫了,“如今出現變故,你讓我怎麼和他說?”
鄒寧揚也是十分為難。
說實話,他很喜歡高文恆。
他相信,跟著高文恆,女兒或許不會如入端王府或者賀家那般,體會到大富大貴的生活,但衣食無憂,夫妻相敬如賓還是可以的。
但是,這個事兒上,他斷然不能拖著高文恆。
“就是文恆性子太好了,我才怕他吃虧。”
鄒寧揚無奈地嘆了口氣。
“只端王一人就也罷了。他雖強勢,卻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好好勸一勸或許還有轉圜餘地。”鄒寧揚喟嘆道:“偏偏賀家也有此意。偏偏賀家有意於槿兒的,是大理寺左少卿賀重凌。更何況,他是賀太師最看重的孫子、定國公的堂孫?”
賀重凌此人,褒貶不一。
但是,誰都知曉此人心思深沉,不擇手段。
昨日裡宴席上就能看出來了。
賀大人的身周,前後左右的位置都空著。根本無人近前。
後來端王爺喊了他一同過去和少年們相聚,他空出來的那位置附近方才漸漸有人靠過去。
即便是來參宴、即便是帶著恭賀的心情,但左少卿大人就是左少卿大人。平日也沒人敢去惹他。
老侯爺頓時明白過來。
若元槿鐵了心嫁給高文恆,拂了端王府和賀家的臉面,往後高文恆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不過,老侯爺也有疑問。
“王爺和賀大人都是人中龍鳳,不會和個小姑娘太過計較吧?”
“岳父大人有所不知。”
鄒寧揚這麼一聲稱呼,老爺子就知道他是要說心底話了,便往前湊近了點。
鄒寧揚低聲道:“端王和賀重凌雖年少,卻是少有的心性堅定、潔身自好之人。家中無通房妾侍,提親之事,這也是頭一回。”
正是因為賀太師說了,他家孫子這是頭一次肯鬆口決定娶妻,鄒寧揚方才壓力更大。
這種時候,不怕不在意。怕的就是太在意了。
高老爺子明白過來。
他想了許久,終是重重地嘆了口氣,把那匣子收了回來。
“算是恆哥兒和槿兒無緣吧。”
老人家一手抱著匣子,一手扶著椅子扶手,慢慢站起身來。
正欲邁步前行,後又搖了搖頭,側身問過來扶他的鄒寧揚,“那你就打算把槿兒許給他們中的一個了?”
這件事,鄒寧揚也十分為難。
兩個人里,說實話,就目前的境況來說,選哪一個都不好。
無論沾上端王府還是賀家,對於鄒家來說,都是極其不利的。
“事已至此,暫且走一步算一步吧。”鄒寧揚沉沉說道。
老侯爺這便曉得,鄒寧揚是哪一個都沒看上,在靜觀其變。
老爺子心裡就又有了些希望:“槿兒年歲不大,若是過上兩年還未定下來……”
鄒寧揚知道老人家的意思是,再等上兩年,等這兩家心思淡了,再談高文恆和元槿的親事。
不知怎地,他瞬間想到了端王爺今日的態度。
那麼肆意傲氣的一個少年,對著他的時候,卻甚是尊敬。
只是在得知他強意反對、不肯鬆口後,那少年就有些神思恍惚了。開門走出屋的時候,甚至於腳步都有些蹣跚。
賀重凌那邊,他還不知曉。
不過端王爺……
或許就如端王自己所說,是真心實意來求的。
若是如此的話,還不知何時能夠了結。
“這事我愧對高家。還是不要再繼續耽擱文恆了。”鄒寧揚最終只能如此說道。
兩年後,事情會如何,誰也不敢保證屆時會怎樣。
若還沒有起色,難不成還要高文恆繼續等待下去?
鄒家已經耽誤了高文恆許久。若彼時還沒有個善了,兩家的關係怕是更加回不到從前了。
老侯爺心中也明白。
他又是嘆氣,又是搖頭。最終由鄒寧揚一路護著,回了院子。
第二日,聽聞這個消息後,高文恆直接就在高老爺子的面前落了淚。
高老爺子無法,只能轟著他讓他趕緊去書院。
高文恆與鄒元欽在不同的學堂里,到了書院後便各自分開。
垂頭喪氣地走了許久,高文恆聽到旁邊有人喚他。抬眸一看,眉眼有些熟悉。想了想方才記起了,對方是顧閣老的嫡孫。
顧青言看著高文恆耷拉著腦袋氣息奄奄的模樣,心裡暗道了聲作孽哦,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破事兒怎麼就輪到了他來做。
不過,為了兄弟,兩肋插刀也是應當的。
顧青言臉上揚起笑來,十分溫和地問道:“高兄這是去哪裡?”
“去學堂。”
兩人年紀相仿。
顧青言十分隨意地走到了高文恆的身邊,和他並行著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