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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悅神情還是往常一般的瀟灑豁達,眉宇間卻藏了些許自嘲,又夾了一抹寵愛無奈,種種複雜情愫,轉眼都被雲淡風清的笑意遮蓋,衣袂微閃,已到了葉長風身側。

  葉長風還沒回過神,右手已被唐悅握住。熟悉的暖意源源不斷地自相貼的掌心間傳來,直流入全身四肢百骸,葉長風原本正為寒毒所苦,經內力一催,陡然輕鬆,只覺渾身暖洋洋說不出地舒適。

  唐悅臉色卻不大好看,哼了一聲:“毒怎麼入心脈了?不是讓你不要勞神的麼。趙寧非他——”

  葉長風自知這事怪不得旁人,實是自己思慮過多咎由自取,急忙歉然一笑:“是我不好。”

  唐悅卻不再聽他說話,眸光冷冷,如寒刃般瞧向太子:“解藥。是你自己拿,還是要我動手取?”

  太子原本並不作聲,只坐在一側冷眼相觀二人說話,暗暗揣測來者倒底何方神聖。無奈將京中但凡稍有名氣,各家門下都一一想遍,還是猜不出眼前之人來歷。這時聽得對方語氣不善,毫無尊畏之意,又見來人不再掩藏形跡後,那一股睥睨之氣自然流露,不由惕然一驚:“夏、益、銀三州,你是從哪州來的?”

  是時天下雖定,各處仍不時有流寇強梁作亂,其勢最盛,為朝庭最大心腹之患者,不過這三處,故而太子有此一問。

  唐悅瞧著他,緩緩點了點頭:“你還不算太沒用。但我現在沒空跟你費口舌,把解藥拿出來再論罷。你不要存了僥倖心,以為我不敢殺你。我和他們可不同,有那許多顧慮。”

  太子用葉長風來挾制端王,又暗用君臣之分逼迫葉長風束手,算計也可謂極准,然而半途殺出這個冷漠凌厲的男子來,卻是始料未及。欲待以威勢壓他,他原就是反賊無法無天怎會理睬;要想將功名利祿誘惑他,他眉間一縷傲然之色,怎是個肯居人下的,且瞧他神情,對葉長風甚是溫和,不知有何交情在,一時還真無法可施。不得已將解藥丟到桌上,暗悔太過魯莽,反被人有機可乘。

  玉瓶光滑細膩,在燈下閃著靜靜的柔和色澤,內里隱約可見數粒丸藥。及至拔開瓶塞,丹丸如珠,幽幽藥香若有若無,可不正是那牽動多少人心,造了多少機變,輾轉反覆而求之難得的醉飛花解藥麼。

  唐悅向來鎮定的眸子也不由一亮。但他行事素來謹慎,所經江湖魅魎又多,仍不能放心。葉長風詫異地看著唐悅將藥丸都倒進一隻乾淨茶盞,用溫水融成一盅藥液,最後遞到太子面前。

  “宮中的毒藥太多,我也分不清那許多,沒奈何,只好有勞太子殿下先嘗一嘗了。”

  這是點明了試毒之意了。太子啞然一笑,也不知是涵養素好還是深明屈伸之道,並不多說,只接過解藥往唇邊送去,杯堪堪沾及唇,卻被唐悅出手如風輕盈掠走,笑道:“行了,你眼神不變,不會有假。”轉手將茶盞交給葉長風,“可以喝了。”

  這便是解藥,而自己居然得以不死。葉長風接藥在手,心中反而一片茫然,思前想後,不能決斷。唐悅見他猶豫,大略也知原因,微皺起眉:“莫非你也要我用逼的?”

  葉長風怔怔仰頭向唐悅瞧去,唐悅臉色雖寒,眼底卻是一派殷切之色,葉長風心中一動,難道我就要為了一點私名薄譽,什麼人,眼前事都不管不顧了麼?終於長嘆一聲:“罷了,既已至此,我又夫復何言。”

  仰頭將藥一飲而盡,擲杯於地,片片成雪。

  自堯到今,世世代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葉長風抗旨飲藥自救,終其一生,再也稱不得一個純字。

  唐悅靜靜看著葉長風動作,幾個月來心中最擔憂之事豁然解開,懸得最緊的弦緩緩而松,不知不覺已長長吁出一口氣。

  “藥力發散時,人會有些難受。”

  “我沒事。”葉長風忍住胸中的如焚煩躁,“宮中不知現在怎樣了?”

  “我知你終究放心不下。”唐悅溫和的聲音里似藏了一絲嘆息,“正好我也要去辦件事,你隨我一起去罷。”

  “你打算……?”葉長風震了一震。

  “不是。”

  “那是?”

  葉長風回注唐悅,此時城中雖靜,大局實亂,連他也猜不出唐悅的意向。

  “我的去向已經定了。”唐悅以袖中汗巾拭去葉長風唇邊藥漬,卻並不進一步動作,略一沉吟,“適才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或許我不該再問,但不問上一問,我終究不死心。如果我帶你離開這裡,你肯走麼?”

  “去哪裡?”葉長風不由大奇。唐悅胸懷大志桀傲不馴,從前自己曾暗邀他相隨他都不肯,怎會是突然淡泊隱居之人?

  “不過效仿虬髯客的故事罷了。”

  唐悅說得平淡,葉長風卻呆了一呆。虬髯客與李靖紅拂並稱大唐三俠,因與李世民爭奪天下未果而遠避海外,終成外邦一王,這典故眾所周知,但唐悅氣勢尚盛如日中天,根基又在中原,尚有一搏之機,為何會斷然遠去?

  “為什麼?”

  “也沒什麼。前些日出關,我見域外遼闊,很是羨慕,恰巧手中又有一些山河殘圖在,不用豈不可惜。”

  “你……”唐悅的心思,葉長風也有些猜出幾分,但一時也不知說什麼,“茲事體大。”

  “先不說這個。”唐悅笑了笑,扶起椅上因藥力發散正在微微沁汗的葉長風,“來不及等你恢復了,我們去宮裡。”轉頭看向太子,“殿下?”

  “我?自然是替你們開道。”太子暗影里一直凝神傾聽,此刻微微一笑,並無侷促。

  第86章

  雨氣瀰漫,落在皇宮深院,和落在尋常人家階前也沒什麼不同。

  也幸得有這雨,葉長風與唐悅都披了厚實衣,免去換裝之瑣,低頭緊隨太子身後進入宮門。夜色蒼茫,也沒人敢抬頭細辨,認出他們不是同儕。

  一路行來,宮中平靜大出三人意料。葉長風早知太子布計,又見過火光映窗,只當此來必定滿目殺戮,刀光劍影一片,誰知更鼓巡邏依舊,望之並無異常。倒底出了什麼事?一時三人各在心頭酌思,盤算不提。

  “我只能到這裡了。”不知不覺已行過重重宮門,太子在湖畔一叢花木前停下,抬頜示意前方,不遠處萬歲殿肅朴輪廓儼然在目,“那邊的人被他們把持著,我就算想要見駕也難。”

  “那你便在這邊等著罷。”唐悅衣袖輕輕一拂,太子穴道已被封住,再一拂,人已到了花下,雖然不至於泥頭土臉,倒底仍滾得狼狽不堪,唐悅只當沒見,曬然一笑,拉過大感不妥的葉長風,“據說天子有百神護佑,你若真有天子之份,莫說只是這裡,就算扔到水裡也死不了的。告辭。”

  擁住葉長風,身形如魅,幾下起落,已然不見。

  太子動彈不得,望向唐葉消失之處,眼色奇異,竟象複雜已極。

  宮門深閉,禁衛重重。人數之多,連唐悅也不敢冒闖,暫停在枝葉間細察。

  只是這禁衛之首——

  葉長風無意掠過一眼,竟然呆住,身子幾乎便要從樹上墜落下來——為何端王會在這裡,還穿著利落鮮明一身戎裝?他是在護衛皇上,還是已經……

  弒君兩個字不敢去想,卻已不自主地鑽進腦海。

  輕嘆一聲,從背後傳來:“我先去了結一件事。你既不放心他,索性下去問個明白罷。”

  葉長風一怔,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子已被人輕輕托起,向下擲去,所落之處,准准地便是端王所在方向。

  端王這時也正聽到響動,目光敏銳上望,卻正見到一道黑影自空而降,葉長風的身形氣息那是刻到了心裡的,如何不識,著實嚇了一跳,倉促間急急展開雙臂,飛迎上去,抱了個滿懷,落下地來時,心猶自呯呯直跳:“長風……你沒事罷?”

  “我很好,連毒也解了。”葉長風定了定神,深知此時事關重大,雖然不願多提,還是三言兩語將方才諸事簡潔敘述了,又急問道,“你怎地在這裡?皇上呢?”

  幾個侍衛聽到動靜,不約而同地伸頭望過來,看到端王的手勢,又都識趣散開。

  “你是想先聽我的消息,還是先聽皇上的?”端王放下心來,對解藥一事卻又有點不是滋味,索性好整以暇擁了葉長風笑道。

  還有這閒情多話,似乎形勢不急。葉長風眉一皺,掙開端王:“皇上倒底怎麼了?”

  “現在還活著,不過大概過不了今夜。”多年宮內的明爭暗鬥早將親情磨滅殆盡,端王說起份屬祖父輩的太宗生死來,神色平淡,“別這樣看我,這次和我無關。他本就病重,剛才又被一陣喧譁激了氣機,我雖想殺他,現在卻已不必,也不屑了。”

  “怎麼會有喧譁?”

  “我被人殺了,自然會有喧譁。”

  “你……被殺了?”葉長風吃了一驚,又有些好笑,眼光卻不由地逡向端王的頸胸。

  端王笑了一笑,攬過葉長風,柔聲道:“傻孩子,當然是假的。我一進宮門就知道了,那麼重的殺氣,當我這麼多年征戰是玩的麼?太子把我當棋子用,想讓我跟王繼恩拼個兩敗俱傷,我可不想稱了他的心,只好先詐死了。”

  太子實是大錯特錯了,端王這樣的人,怎能妄想放在手中掌握利用,當成棋子?葉長風看著面色平靜目光卻熾亮的端王,暗暗嘆道。

  “那些火光?”

  “我若不放幾把火,怎麼能在打鬥中墜入火場,順利死遁?”端王答的輕鬆若無其事,全然不提當時千釣一發,生死傾刻的危急。

  只是他就算不說,葉長風又怎能聽不出?

  端王兵力原要勝過王繼恩,更不用提太子,若不是為了葉長風,他又何苦迴避退讓,如此委屈自己。

  一時思緒如麻,葉長風心中亂紛紛地也不知是何滋味:“之後你就帶人殺了個回馬槍?”

  “王繼恩當我已死,急求了皇后懿旨,出宮去了。”端王慣例,越是大事,笑容越是淡定,“雖沒有親見,我也能料到那道旨意,必是宣召重臣和大皇子進內,要來個生米煮成熟飯,樞前繼位的。他卻料不到,他一走我便乘虛控住了宮禁,說起來還多虧藍珊機靈,早早帶了人來尋我,省了不少時間。”

  “守株待兔麼?果然好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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