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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時定在心中怪我,是麼?”太子抬起頭,凝視著葉長風,嘆了一聲,“你坐罷。上次見面,好象離現在已很久了。”

  “臣不敢。”葉長風簡簡單單地道了一句,就近坐下。事既已至此,還有何可多說。

  “你熟讀史書,可曾見過堯舜以下,有不爭奪的皇位麼?”燭光下太子雙眸如漆,殊為深沉,“兄友弟恭我何嘗不想,只是生在帝王家,顧不得,也不敢顧。”

  言下之意,竟隱隱有幾分象在委婉解釋。

  “殿下是君,君為天,何必對臣說這些。”葉長風淡淡一笑,不願多言。眼角餘光無意掠過太子垂在身側的手掌,雖不動,骨節肌肉都微微繃著,葉長風不由怔了一怔,突地恍然,原來太子心中,也實是緊張忐忑的很,難怪要以說話來放鬆心情,連有些話該不該說出口,也不留意了。

  “你……你自然不知道。”太子望向窗外,神色果然有一絲惘然,“前些日,父皇的病已經重了,太醫都說不治,榻前榻後卻全被大哥的人霸著,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次機會單獨見駕,父皇強撐著囑了我一些人事,說到你時,將這些藥交給了我,就是這個。”太子緩緩伸手入懷,取出只光潔的玉瓶,在手中轉動把玩,“父皇還說,葉長風這人我本想留給你用,現在看來,留他不得。天下之大,人才何愁沒有,你取人,首要取忠這一條。葉長風忠於國事是無疑的,忠於你,卻未必了。”

  葉長風自邊塞而京師,這一路多少驚濤駭浪見過歷過,又早將生死置之度外,聽了也不覺如何,靜靜道:“皇上這幾句褒獎,臣不敢辭。”

  太子眼中閃現一抹氣惱:“你為什麼不駁?為什麼不說定會效忠於我?你可知你的命還在我手上,我若要你死,便連端王也救你不得?何況,”聲音重又和緩下來,“他今天能不能活著回來,還不一定。”

  “我知道殿下另外必安排下人手,”葉長風面色恬淡,似完全覺不出這幾句話中暗藏的重重殺機,洶湧波濤,“先瞧他們兩虎相爭,等塵埃落定有了勝負後,再把贏的那隻重傷老虎殺了,登基之事,便再也無枝節可生。我只是有件事不明白,”清亮明目如水,注視著太子,“殿下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我為何要對你說這些……是啊,謀而後動,我原該不形於色的。”太子側過臉來,光影在眉宇間閃動,有幾分沉思,又似有幾分落寞,“也許是我並不想殺你吧。長風,其實我很有些羨慕端王。”

  “什麼?”葉長風愕然,隱隱猜想到端倪。

  “不是你想的那樣。”太子搖了搖頭,“男風我並不好,便是好,以我貴為儲君的身份,要多少孌童沒有?我只是——”頓了一頓,嘆息了一聲,“長在宮中的人,從小到大,即使是枕邊人,心裡話也不能多說半分。更不提處處要講究尊榮體面,禮節身份。雖然慣了,有時候,也實在乏味得緊。你是真君子,偏偏又不古板,堪做知己,肱助,酒友,解語花——我如何能不羨慕他?”

  “這個……”葉長風一時語塞,想要辨解並非如此,卻又不願自曝私隱,然而與端王兩人有私,卻是確確實實了——若非如此,以端王之權勢脾性,見識智謀,又豈肯甘做別人棋子,自跳殻中。想至此處,葉長風心中突然一陣迷茫,端王他……他這下被我牽連得可實在太大了啊,他為何會如此?

  “以後就跟著我吧。”太子眸光中微微透著熱切,“我信任你,重用你,決不迫你做不願做的事。你輔佐我做一代明君,你為名臣,我們同留青史,可好?”

  太子語出真誠,看得出發自內心,葉長風也不由怦然心動。明君良相,這豈非是自小求學,孜孜一生便為之努力的目標?如今大好機會便擺在面前,只要輕輕一點頭,一生的榮華富貴不談,最要緊的,便是可從此一展所學,澤被天下。

  一陣夜風吹來,單薄的燭光閃了一閃,火苗驟暗,隨即又長。

  葉長風沉吟了良久,才緩緩開口:“殿下厚愛,我心領了。但我……不能。"

  第84章

  “哦?”

  太子聲音略略低沉,無形中已帶了幾分肅殺寒意。

  葉長風也不畏懼,靜靜道:“蒙殿下垂青,臣實不勝感激。但君臣相知不疑,有始有終,此事古難有之,即便真能如此,也是我大宋的弊病,而非利。”

  “此話何意?”太子倒沒料著葉長風這般回答,眼中微露詫異。

  窗外一片濛然,分不清是雨是霧。葉長風選擇既定,心中澄澈清明,無悲無喜,微微一笑:“太袓當年如此重用趙普趙相,為何還要並立薛居正、呂餘慶為副,參知政事?不過慎防一人擅權而已。”

  太子一皺眉:“你還是怕我不信你。”

  “與這個無關。”葉長風神色恬淡,若沒意外,眼前這人便是未來的天子了,依稀還記得當年金闕面君,自己何等的慎微恭敬,那時大約是說不出現在的話來,而只不過一轉眼,竟已物是人非,事事不同,“我朝的制度和前朝不同,太祖甫立朝便杯酒釋兵權,以知州易藩鎮,又親設禁兵,諸般苦心殫慮,將體制都定牢了,只要殿下不偏聽偏用何人,重臣間互相牽制,將永無叛亂之憂。”

  太子是深沉歷練人物,話一入耳便知其意,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選拔賢良,也不算得偏聽偏用。”

  “只是不能給後朝開這個先例。”葉長風輕嘆一聲,“人不可以長久不死,制度卻可以代代流傳。若想宋室國運久祚,實是應該以制度為第一。選拔賢良,那在其次了。”頓了一頓,凝注燭火,神情有些惘然,“太平盛世,治之要在于衡,要那樣大智大勇的臣子做甚?”

  葉長風平和道來,太子卻聽得暗暗心凜。這些話直指帝王心術,哪一句都不是為人臣屬能出口的,然而字字金石,確是治國之道無疑。

  燭光跳動,葉長風離得甚近,順手取過燭剪拔了拔。光暈淺淺流動,映在葉長風面上象蒙了一層珠輝,原本蒼白的肌膚望去更似美玉,襯著如星清澈的雙眸,說不出的淡定自若,容貌雖不是最佳,丰姿卻是一等一的醉人。

  太子看得一呆,心中不免起了幾分異樣,原來不用即殺的想法竟有些動搖,目注葉長風,徐徐道:“聽說漢代謀聖張良相貌也姣好如女子,長風你倒與他有幾分相仿。只是你沒能生在那時,不免有些可惜。”

  葉長風只是一笑:“張留候何等智慧,我怎敢相比。殿下也不用為我可惜。我既如此選了,生死之事,就是我自取,再不怨別人。”

  “嗯。”太子略一點頭,回身望向窗外,不再多言。

  這兩人誰也沒有將話說明,但是兩人心中,都已知道,太子的解藥,是不會再拿出來了,因葉長風既看得如此清楚,又選擇了拒絕,那是怎樣也留他不得。

  室內一片沉靜,也不知過了多久,太子突然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長風,若是你沒有先遇見他,你還會如今天這般決定麼?”

  這個他是誰,兩人自然也都明白。

  大凡一個人做事,自然有公理,有私情。太子並非不信葉長風,然而在那樣清冷至絕,毫不為自身作想的決定中,究竟有沒有一分是私情所致?

  這原本不是太子該過問葉長風的私事,然而此刻,太子突然莫名地極想知道。

  葉長風說話久了,不免有些勞累,但他是從小養成的端方習性,不肯在人前失態,只略略靠住扶手,淺笑道:“如果沒有他,今天我也不會坐在這裡,與殿下私室對晤。可見因果之事,同離合一樣,是由不得人作主也不能重來的。”沉吟了一下,又緩緩道,“其實今日有這結局,我並不怪任何人。私下我也曾想過,以我之鋒芒畢露,擢升之速,寵信之深,偏安一方作個父母官還好,若到了朝中,只怕擋不住眾人嫉妒,下場未必還有今日之平和安寧。”

  太子久居宮中,人情翻覆也看得盡多,明白葉長風所說確是世態實情,自己原先興致高昂一番良君名臣之約,此時聽來,竟是意氣居多,實用者少。不免默然不語,連即將身登大寶的躍躍之情也消了幾分。人生在世上便如在桎中,即便是至尊天子,也一樣要受世情禮法挾制,誰又能真正隨心所欲。

  對端王的嫉恨卻又重了幾分。葉長風這番話絕口不提端王二字,他這等聰明人,怎會不知太子問話用意?若真坦蕩無私,早便明白澄清了。不提與否認,看似相差無幾,實質可不同得緊哪。

  惱怒嫉恨心一起,愛才憐惜之意便淡了許多。淡淡道:“你還有什麼心愿未了麼?”

  這是要他留遺囑?葉長風呆了呆,心中隱隱約約想到一些事一些人,真待要說,卻又千頭萬緒,直至空空落落,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沒有,我卻有。”

  低低一聲笑有如清風吹拂,正在對談的兩人吃了一驚,齊齊循聲注目。

  另一側的牆壁下,太子帶來的蓑衣護衛輕輕推掉頭笠,露出一張不加修飾,卻依然極有魅力的男性面龐來。

  太子和葉長風都是沉著已極的人物,可是此時,已分不清兩人誰更震驚些。一個在驚異自己的貼身護衛何時換成了眼前這人,另一個卻是再也想不到,自己毒發離世之前,還能再見到這男子一眼。

  太子究竟較葉長風先冷靜下來。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看這情勢,中了別人圈套卻是無誤了。只是不知這冒充之人隸於何方,受何人指使,要勸降脫身甚為困難。

  腦中一邊急速轉念,太子一邊冷冷問道:“你是誰?常天呢?”

  “我是誰,你過後自然會知道。你那護衛常天身手雖好,對你也夠忠心,卻有一條不妥,太不喜歡說話,又沒有半個朋友。否則我扮了他跟隨你兩日,你怎地絲毫不覺。”蓑衣男子微微一笑,並不細述自己手下人已經監視了太子府年余之事。轉過頭,眼光落到葉長風身上時,不自覺帶出幾分溫柔,“長風,那日一別,多時未見了,你看起來可不太好啊。”

  這聲音,這語氣,曾在枕畔耳邊縈繞過多少回,葉長風不必看都已知曉是誰,啊了一聲,凝注來人,無限驚喜:“你怎會來?”

  第85章

  “沒看到你服下解藥,你以為我就能放得下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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