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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長風咬了咬牙,心道蕭達凜不愧當世名將,這麼早便看穿了宋軍用意,反將己方置於兩難之地。瞧這情形,昨日計議竟然是無用了,說不得也只好拼了宋軍將士的性命,前去相救。

  只是明知此行極兇險,多半要陪進命去,倒底指令誰去,葉長風第一次有些猶豫。正沉忖之際,身側一人淡淡開口:“備馬,整裝,我去罷。”

  第65章

  語聲不大,卻自有一股違拗不得的氣勢。

  葉長風震了一震,轉頭側視,晨起微透明的霞光里,唐悅炯炯幽黑的眼眸正同時看了過來。

  兩目相接,一瞬間多少意緒流轉,無聲中彼此心事已知。

  朝陽射在葉長風面上,象是給那張秀美的臉龐鍍了層柔和的淡金,雙眸清亮堅定如昔,只有近如唐悅者,才能看清其中一掠而過的憂鬱。

  唐悅,你這又何苦。

  葉長風唇邊浮起淡淡一縷微笑,卻溫和又決然地搖了搖頭:“唐兄,你千里來援,我也不說什麼謝你的話了,但這件事,與你們無關,你們到此為止罷。”回瞧了身後諸將一眼,復又一笑,“再說,若令你去,豈不是要人笑話我宋營中無人麼?何況……就算我肯,他們也不肯的。”

  城上諸將俱追隨端王多年,忠心自不必說,多多少少也都養成些驕傲的性子,葉長風這話倒沒說錯他們。才聽唐悅說要出戰,已有多名將領心中急躁按捺不住,在隊列中躍躍欲試,若不是葉長風眼光所阻,便要上前主動請纓了。

  唐悅只是點點頭,笑道:“我知你便會這樣說,我不和你爭。只是長風,你怎地忘了,我不是宋軍,不需受你節制。我要做的事,又有誰能阻攔?”

  葉長風一怔,倒沒料到唐悅會這般絕決:“唐悅,你……”

  “我這便走。”唐悅靜靜截斷了葉長風的話。這時已有人在階下牽過馬,唐悅執韁坐上,瞧著葉長風一嘆,“長風,還不開城門,定要我自行動手麼?”

  在他身後,塵沙漠漠,數十騎依次排開,冷冷按住刀劍,等候首領命令。

  這陣勢儼然如敵。守在城門兩側的軍士不知所措,直直向葉長風望去。葉長風面色陰沉,沉默半晌,終於緩緩步下城樓,自守軍手中接過鑰匙,卻不便開,只是凝視住唐悅。

  真要去?

  是。

  葉長風閉了閉目,轉身開鎖,拉開門栓,不看所有人:“請。”

  馬蹄答答,一匹匹不緩不急自門洞掠過。最後一匹在葉長風身邊停了停,一聲輕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蹄聲如風雨漸行漸遠,葉長風霍然回身,黃塵瀰漫衣袂翻飛,那一隊人已再看不清。

  “葉大人?”不知何時,老將折遇青已到身邊,輕喚了一聲。

  “折將軍,還有諸位,”葉長風神色平靜,“昨日計議只有提前了,後半部可以不理,前半部,有勞各位將軍盡心。”

  眾人皆是訓練有素,各部進退又是昨夜便商議好了的,雖大戰在即而不慌亂,微微一禮,自去調度兵馬不提。

  陽光漸漸明亮,映得蒼駁的城牆也仿佛熾烈起來。葉長風獨立在城樓最高處,眺望宋軍分三隊而進,最遠那隊已隱約有廝殺聲傳來,而唐悅諸人的身影,卻已掩在山路的曲折里,看不清了。

  唐悅啊唐悅,你捨命救端王,不過只為了我昨晚那一句,他若死,我也不獨活……是麼?你實是為救我而去啊。

  風聲過耳金鐵交鳴,手握軍權指揮若定……每個男兒少年時便渴望的夢想,為何此時心中卻不見欣喜,反被這眾多人的性命,被兩個簡單的名字,拉扯得刺痛不已?

  正惘思間,葉長風突然心中一凜,極目之處,宋軍右翼,無聲無息緊圍上來的那些鐵騎是——

  蕭達凜的伏兵!

  好個蕭達凜,好一場華麗的用兵。竟然耐住性子不動聲色安排了最後的陷阱在這裡。

  眼瞧著遼軍悍然逼近,宋軍掉頭相迎,右隊改前隊長蛇變虎翼不可謂不快,卻終因首尾遭敵而後力難繼;山那側,兩路旗幟依稀可見,卻為遼軍阻隔不得與中軍相會……情勢急轉直下,危只在旦夕。

  葉長風微微冷笑。

  蕭達凜,你會暗渡陳倉,難道我便不會圍魏救趙?

  “牽我的馬,勇毅營各位,隨著來罷。”

  葉長風匆匆步下石階,邊走邊道。藍珊打探軍情至今未回,身邊侍衛是個名喚褚澤的,呆了一呆,試探道:“是葉大人要出城?”

  “是我。”葉長風頭也不抬,與身側二將囑咐了數語,一回頭,見諸澤還愣著沒動,不由微怒,“還不快去!”

  “是,是。”諸澤嚇了一跳,急奔去牽馬,心中卻仍是不解,葉大人不會武藝,出城作甚?

  不止是他,城中宋軍誰不愕然。勇毅營都指揮使曹令正欲相勸,卻被葉長風一擺手制止:“適才我在高處察看,已由煙火信息中,揣知蕭達凜主帳所在,我若不去,你怎知方位?休要多說,點兵罷。”

  曹令心悅誠服而去,他卻不知,葉長風另一用意,卻是存心以自已作餌,引開遼軍主力了。

  城門再度大開。這次卻換作葉長風領軍疾馳而出。

  又要見面了,蕭達凜。

  第66章

  探子進帳回報時,蕭達凜正抱臂端詳著面前的地圖,紙邊因翻閱過多已微微泛黃,一山一水卻還歷歷分明。

  “宋軍來襲?其中還有葉長風?”微愕地抬起頭,蕭達凜擰起濃黑的眉毛,盯視探子,“多少人?”

  “約摸一營。”

  靜默片刻,蕭達凜突然大笑出聲:“一營人就敢來沖我的中帳?連高麗小國都不曾如此,他葉長風好生狂妄!”

  “可是,”身側一將領猶豫道,“將軍,我們此刻人馬盡出,中帳空虛,連半營都未必接得住……是不是現在就司號,令三路回援?”

  “不必。”蕭達凜斂起笑容,揮手遣出探子,“葉長風此刻來襲,為的就是要我收兵,難得他竟能摸准我大營的方位。可惜,他錯了。”神色一寒,“特里,傳令下去,都給我撐著,能撐多久是多久,退後者斬。”

  “是。”特里不敢多言,匆匆走了出去。

  想圍魏救趙逼我主力迴轉,好叫端王趁虛突困?葉長風你果然機變,只是卻未免太小覷了本帥的精悍兵馬……蕭達凜忖思著,面上浮著若有若無的莫測笑容,眼神卻是棋逢對手時的光亮。

  特里傳完令回營,見到的正是主帥半出神的一副模樣,不由試探道:“將軍?”

  “哦,布置完了?”

  “是。兵士們都已在馬邊待命,只等宋軍一到,便上馬應敵。”

  “很好。”蕭達凜點了點頭,一眼看見特里的面色,不覺失笑,“特里,何來如此擔心?宋軍遠馳必疲,步兵辛苦更不必說,我們以逸待勞,本就占了便宜,何況我們要做的不過是撐到翼軍打贏回來,你害怕了?”

  “哪裡。”特里嚇了一跳,忙分辯道,“屬下跟隨將軍,再沒有害怕的……剛才只是擔心將軍的安全。”

  “不用。”蕭達凜淡然一笑,“幸好葉長風不諳武藝。”下面的話,他卻沒有再說。

  葉長風率宋軍遠遠到達時,卻沒立刻接戰,簡短一個命令後,宋軍齊齊止住腳步,呈倒雁翅排了開來。

  淡淡審視軍士一番,葉長風聲音清亮平靜如昔:“各位,我知你們跟著端王已久,征戰多年,怕死這條,是不會有的。今日這陣仗,我也不用隱瞞各位,極險極峻,能活著回去多少人,實未可知。”

  時已過午,風越起越大,黃沙漠漠掠過上空,連日色都給遮掩住了幾分。

  宋軍一片靜寂,目光投向葉長風,沙塵中只聞衣袂獵獵,和那不疾不緩的有力語聲:“既已至此,我再沒有別的話好說,只有兩條。一,我葉長風不愛帶死士,再困頓之境,我都要你們盡力求生。但誰有一息尚存,不許輕言放棄。二,無論戰況如何,葉某必在此陪同各位到底,生死與共。”微抬手止住想說話的曹令,葉長風聲音放緩,柔聲道,“我們能多拖一分,那邊幾倍於我們的兄弟就多一分生機,諸位盡力吧。”

  眼光再次掃視過宋軍,見人人身形如標槍般挺直,雖不言語,面上儘是激昂之色,葉長風微一頷首:“放箭!”

  行動是來之前早就計議好了的。端王帳下的弓箭隊又是別出一格的精悍,聞言也不出聲,立時有數十名手執長弓的軍士站出前列,箭頭卻不似尋常那般鋒銳,而是都裹上吸滿了牛油的棉絮,為首之人一個手勢,數十枝火箭一起點燃,齊齊向遼軍帳營處飛去。

  一排火箭射出,另數十名弓箭手立刻上前,越過數步,迅速拉弓射出。箭方畢,身後自有已搭上箭的同伴向前。如此層層推進,火箭更不間隔,如金蛇般直向遼營飛去。塞上時令天乾物燥,極易燃著,當時便見火焰一處接一處地燒了起來,營帳,糙木……更有風助火勢,一時黑煙濃濃,火舌四卷,遼軍措手不及,驚馬四處亂竄,驚叫聲怒罵聲呼馬聲諸般起伏不絕。

  你遼軍慣用火計斷我糧道,今日總算也教你嘗到這種滋味。眾宋軍心中俱大快意,默默如是作想,手卻不約而同都握緊了刀槍,警戒遼軍鐵騎下一波的猛烈反噬。

  “按原先計劃,放煙花!”

  葉長風穩穩坐在馬上,見時機已到,立時沉聲喝令。風吹過些許煙火,熏上頭身,他都渾若未覺,只是微眯了眼,仍緊緊盯住遼營。

  端王軍中所用煙花均是特製,色彩各有不同,白日與夜晚所用又有不同,配以間隔長短,傳遞消息最為迅捷方便,那是出征每隊必備的。聞聽發令,負責消息之人流水般地取出煙花,時緩時急地一一將迅息送入空中。

  蕭達凜南下征宋之前,也對宋各資料作過一番研究,端王鷹軍中的消息之語是極有名的,蕭達凜又怎會不知。此時凝注空中諸般色彩,不由啊了一聲,恍然間明白了敵方之意,心中對葉長風又是驚又是佩,又有些恨得牙痒痒的,一番傾慕之情,卻是更加放不下了。

  那煙花亮亮麗麗,顯示的竟然只是三句話:蕭達凜已死。即將來援。合而殲之。

  這消息自然是傳給端王那方看的,然而端王麾下諸軍士瞧見歡呼激騰之際,遼軍又豈能不知。相隔如許,激戰之際,誰又能分清這消息是真是假?何況看遼主營這邊火光熊熊黑煙沖天而起,便再謹慎的遼將也不由生疑,雖然不信心中戰神蕭達凜如此輕易便死,慌亂卻是免不了的,諸遼兵更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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