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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雲檀唇邊露著笑意,眼裡卻是數九寒冬:“陳願,這些年來你一直做得很好,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第43章 神祗

  “我一直做得很好……我也這麼覺得。”陳願摸了摸自己的下頜,“讓我想想,我今天幹了不少事情呢。”

  “先是入山的時候,村口的兩個木樁就是平崖山口,我造出了滿街的喪景,其實我不太懂,花紅柳綠的不好看,乾脆弄成一水的白色。村裡的妖我都殺盡了,給你們清了道,免得有髒東西礙了我們山神大人的眼。”

  沈雲檀一指點向陳願眉心處,被她伸手攔住:“從那個燈籠開始我就知道了,你一直都在清陽,一直都在白玉山。”

  “一直……都瞞著我。”

  陳願忽然哭了,她的眼睛紅了,鼻子也紅了,像個失意落淚的人類少女,手還是擋在眼睛前面,哽咽地說:“你是不是又想讓我忘了你就是山神?”

  人一覺得孤獨就想養些小動物,貓、狗、鳥、魚,哪怕是一盆花也好,沈雲檀嘆了口氣,山神也無出其右,他養的是只長相奇特的兔子,上古時期遺留的訛獸,在那片大陸沒落之際,他看著這小東西從湯圓糰子長成半隻手臂大小的肥兔子,舐犢之情,又怎麼忍心讓她忘了自己呢?

  可是自己已經是一腳踏進墳墓的神明了,她卻還有千年萬年,這件事情又如何去解釋?

  陳願深吸一口氣:“你當初要我去陪他、保護他,我做到了,每一次都做到了,在你眼裡,這就是我唯一的價值吧,我尊敬你,也感恩你,我看著每一次你都抱著他的白骨,直到百年輪迴後他又重生於世,我從來沒有勸過你,你們是自出生之時就羈絆不斷的伴侶,我沒有立場去勸你。”

  “這次,你說你要走了,去很遠的地方,那好,像從前一樣,我繼續陪著周櫟,讓他去白石寺,讓他完好無缺地活到現在,我一直都做得很好,但你為什麼要瞞著我?”

  “現在我做錯事了,你是不是能親手結束我漫長的一生呢?”

  柔和的白光洋洋灑灑落在陳願的頭頂,溫暖、潔淨,像記憶深處的那棵檀香樹,她仿佛又回到了小白糰子的歲月,那時她總是犯懶,不想動,不想修煉,只想當一隻普普通通的兔子,於是沈雲檀不停地戳她腦袋,諄諄善誘:你現在犯懶,痛苦的是將來,別的兔子都能變成高高瘦瘦的美人,就你還是只肥頭大耳的兔子。

  肥頭大耳?那不是形容豬的嗎?白糰子終於勉為其難地伸了下腿,沈雲檀繼續危言聳聽:你現在不好好修煉,以後比豬還慘呢。

  忽然白光被什麼東西彈了回去,陳願眉頭一緊,瞳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赤化。

  沈雲檀的身體被震了一下,他搖了搖頭:“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很可能要獨自一人走很久,我做錯了很多事情,比如忽視了你的自我意識,但你不要用我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從今以後,你可以自由地活著,只要你善良。”

  陳願的頭髮變長了,指甲也變長了,她的睫毛不停地扇動,等最終冷靜下來,她的瞳孔已呈古井無波的暗紅,嘴唇一掀,露出不整齊的牙齒:“晚了。”

  沈雲檀想,一定很疼吧,怎麼會這樣呢?那個幾千年來都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在不到半天的時間裡,變成了這副模樣。

  陳願咯咯地笑起來:“周櫟剛剛問我手指為什麼沒有受傷對嗎?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因為我是假的呀。”

  她再次將手指伸進火焰里,從指間開始,慢慢地變成一具彩繪的紙人,火焰一躍而起,先是將其燒成深淺不一的灰色,幾秒後徹底化為灰燼。

  “是傀儡。”布萊克撿起紙灰里的金片,苦笑一聲:“還真是真金不怕火煉啊。”

  沈雲檀閉上有些酸澀的眼睛,向後一倒,直直地砸在周櫟旁邊,枕頭鬆軟,他覺得自己將要陷進去了。

  在這一世的周櫟出生之前,沈雲檀做了一個夢,眼前是緩緩旋轉的大石盤,上面刻了數字,乍一看就像橫倒的巨型日晷,從零刻度開始逐漸地變暗,沒有人告訴他,但他在一瞬間明白過來,這就是他的壽命,從現在開始,他將像普通人一樣經歷生老病死,卻不得入輪迴,而是像遠古的神祗們一樣,身體變為高山上一抔泥土,血液流入江河,眼睛化作星辰。

  之後每個夜晚他都做著同樣的夢,從各個角度看著命晷,他熟悉了這塊石盤的每道細小裂紋,等到每條刻度都歸於黑暗,命晷就會崩潰離析,神祗的黃昏將在那時終結,舊的秩序將被新的秩序完全取代。

  天行有常,三皇五帝、妖神鬼怪皆不能免,黃昏降臨那天,崑崙山的神殿轟然崩塌,扶桑木上棲息的金烏或死或傷,西王母的蟠桃樹一片枯黃,東王公失手摔碎了他投箭枝的玉壺,天為之泣。

  西王母眼看著羿誅鑿齒於疇華之野,殺九嬰於凶水之上,繳大風於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於洞庭,禽封豨於桑林。她看著萬民皆喜,自己卻心如刀割,妖同人類似,善惡兼具,並非人性本善,妖性本惡,然而涿鹿一役勝負已分,她一眼望去,漫漫長河裡儘是妖的殘骸。

  白於山上有一棵櫟樹,沐甘露而為妖,拜入西王母座下,他赤腳踩在神殿的廢墟上,不屈膝,不低頭,帶著他屬於樹妖的挺拔姿態。

  西王母高傲地坐在裂紋遍布的神台上,她問:“你是誰?”

  樹妖說:“白於山下的櫟樹。”

  西王母大笑:“你有名有姓,你叫周櫟。”

  樹妖也跟著笑:“好,我叫周櫟。”

  西王母望著那條永無止境的曲折河流:“你喜歡人還是妖?”

  周櫟毫不猶豫:“妖。”

  西王母忽然緘默,她沒有繼續問這個尚且年幼的樹妖出於何種原因,可能她早已猜到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又談何喜歡?

  盛世是人間盛世,卻是妖的窮途末路,諸神發現他們的命晷開始轉動了,一天一天,死亡如影隨形,周櫟眼睜睜看著一顆又一顆流星隕落,忽然想起了西王母。

  西王母已經不在了,那個高懸於廢墟之上的神台卻沒有碎裂,周櫟走上前去,觸摸著上面散發著柔和白光的裂紋,在那個瞬間,他繼承了西王母的意志,崑崙山上的妖怪感知到了新神出世,一時間,萬妖呼號,歡迎著新神的就位。

  周櫟早就不是那個小樹妖了,他想了很多年,終於想明白了,什麼沐甘露而為妖,那不是天意,是西王母早已看到了命晷變化的前兆,在神力尚存之時,她推演了人的興盛與妖的衰微,以一己之力為眾妖埋下了救命的種子。

  妖的末日來得比西王母預料的還早,人類的英雄層出不窮,皆以斬妖除魔為正道,不出幾十年,群妖被逼上了崑崙山。

  一個俊秀的少年迤迤然站在廢墟前求見,周櫟坐在半塊神台上晃著腳,他還是不覺得自己是神,看,連石台都不承認,可除了他,天下又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神了,這使他困惑不已,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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