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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清脆響亮,含義清晰的巴掌,讓對方一下子停住了。如夢初醒一般。
過了幾秒,容六說:“抱歉。”
肖騰說:“你知道就好。”
他看不清青年的表情,也無心看清,匆匆地就離開了。
他這樣做是對的。
人不能在同樣的地方摔倒兩次。
第十二章
這一日,容六早早便帶著容思告辭回去。肖騰知道他多半不會再來了。
肖騰這天的心情很不好。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也一如既往地沒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感受得到氣壓變化,從而啟動預警,安全避開。
然而也有不太識相的人。
比如現在站在肖騰面前這一個。
肖騰皺著眉看著眼前的少年,他不知道譚密是怎麼跟過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過來。
涼亭里只有他們二人,在樹蔭掩映之下,算得上隱秘。
“你有什麼事?”
譚密並不回答,只先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這種眼神是很不友善的,帶了針似的,又似嘲諷,又似鄙夷,一點點地刺著對方。
然而肖騰面對這種目光的次數沒有上萬也有九千了,所以他沒什麼感覺。
肖騰提醒道:“你擋著我的風了。”
言外之意是,沒事的話他就要下逐客令了。
譚密開口了:“你跟我姐夫是什麼關係啊?”
“……”肖騰道,“這與你何干?”
“要我猜嘛,應該是以前有點交情,但已經是過去式了,對吧?”
肖騰沒開口,輪到他打量著譚密。
少年的樣貌算得上非常的出眾,這個年紀已經有著能和他平視,甚至略高他一些的身量了。體格修長挺拔,面容清俊秀美,長眉入鬢,眼若晨星。
這是那種一呼百應,眾星捧月,不曾挫折的長相。
一看就是欠教訓。
譚密雙手插在褲袋裡,挑釁似的看著他:“既然是過去式,你就應該很明白。”
肖騰看著他:“哦?明白什麼?”
譚密有些不耐煩:“明白自己不必有什麼痴心妄想了。”
肖騰說:“哦,我還以為真正痴心妄想的,這裡另有其人呢。”
譚密變了臉色:“你說誰痴心妄想?”
肖騰只不做聲地拿眼睛瞧著他。
譚密怒道:“我姐夫對我很好。他對我比對任何其他人都好!”
肖騰漫不經心地:“要是這樣的話,他就不會是你姐夫了。”
“……”譚密臉上紅一陣,青一陣,半晌說,“他現在已經不是了!”
肖騰道:“哦……”
譚密見他不說話,又嘲諷道:“說真的,你都這樣了,還能有什麼魅力啊,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了,我看得有四十了吧?”
肖騰說:“嗯,你倒挺年輕。”
譚密愣了一愣。
肖騰說:“不過,你除了年輕,還有什麼?”
“……”
“我有很多你沒有的東西,小鬼。”
譚密被戳中了一般,怒道:“你有什麼?錢嗎?地位嗎?我也有啊,你以為譚家就比你們肖家差嗎?”
肖騰說:“我沒弄錯的話,你還有幾個哥哥吧?先不說離你們這一輩接手還有十幾二十年,就算到了那時候也未必輪得到你啊。”
譚密氣急敗壞了:“什麼叫輪不到我?我才是最優秀的那個!譚家遲早是我的!容六也是,他身邊的人里,沒有比我更強的!”
少年滿臉通紅,因為拔高了聲音而略微氣喘。
肖騰沒有打斷他,等他叫囂完,才笑了一笑。
譚密怒道:“你笑什麼。”
肖騰說:“你到了我這年紀,看到虛張聲勢的人,也會覺得很好笑的。
譚密氣得全身發抖:“你你你……”
“小鬼,這麼跟你說吧,我如果真想得到什麼東西,那你搶不過我。”
“……”
“容六在我肖家的時候,是如何做小伏低,你是沒見過。”
“……”
“有些對你而言遙不可及的東西,我是唾手可得。”
“……”
“我只是不要而已。”
譚密怒道:“你胡說!少自以為是了,你算什麼東西啊?容六早就沒把你當回事了!”
肖騰說:“這樣的話,那你來找我幹什麼?”
“……”
譚密一時說不出話來,氣得轉身走了。
肖騰到這歲數,基本沒和人吵過架。畢竟他的原則是能動手的就不動口,能用暴力解決的絕不打嘴炮。
難得吵一次居然大獲全勝。
他揭了譚密虛張聲勢的皮,其實他自己何嘗又不是在虛張聲勢呢。
容六甘願雌伏於他什麼的,這話若讓容六聽見,估計要笑掉大牙吧。
他自己說著這些虛假的狂妄言語的時候,都覺得心口刺痛,猶如反覆扒拉著自己的傷疤一般。
他並不是贏家,不過整整熊孩子罷了。
接下來的幾日,容六果然沒再來找他了。這是正常的反應,肖騰心想。
但畢竟下榻的酒店別墅就在鄰近,小孩子們又難免走動,完全碰不到是不可能的。他還是會零散地聽見容六的名字,甚至容六的聲音。
這讓肖騰非常的煩躁。鈍刀割肉不過如此。
其實有那麼一些瞬間,他也會想屈從於自己的本能,什麼都不管不顧地,接受青年給予的哪怕任何一點示好。反正也就這麼短短几天而已,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當是美夢一場都好。
但那和飲鴆止渴有什麼分別呢。
他從來不是那麼瀟灑的人,他很清醒理智,所以絕不會縱容自己。
只是,有些東西真是,哪怕知道有毒,也難以讓自己不去想。
他也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咬緊牙關想上一想罷了。
肖騰的這個以放鬆為目標的長假過得非常不愉快,也根本不放鬆。他又陷進那種無法自制的壞情緒里了,連帶肖家上下都籠罩在低氣壓里。
除了享有孕婦特權的柳凝還在坦蕩蕩地大吃大喝之外,其他人都有些束手束腳,肖紫肖隱也不敢過去找容六父女玩了。
然而還是有特例的。
譚密就很好地演繹了什麼叫初生牛犢不怕虎,在肖騰那吃了癟之後,他居然還敢繼續登門拜訪,而且若無其事,笑容可掬。
這日陰天,空中多是厚厚的雲層,毒辣的日光被遮蔽之後,室外總算有了舒緩的清新之感。柳凝跟孩子們出去看寺廟玩猴子了,肖騰自己在池畔的躺椅上讀一本他許久都沒能看得完的哲學書,力求專注,平心靜氣。
譚密也在旁邊的椅子上坐著,甚是大方,好像他壓根就沒跟肖騰衝突過似的。
肖騰並不特意驅趕他。小孩子而已,他不和這種孩子置氣。
然後譚密在那十分自在地喝起啤酒來了。
肖騰不由看了他一眼,譚密做無辜狀:“我無聊嘛。你又不跟我說話。”
肖騰皺眉:“那你還不跟他們出去?”
明知無聊還何苦在這待著。
譚密道:“都玩過了,沒什麼意思。”
肖騰就不再搭理他了。
譚密看著他,眼神閃爍不定。
“大叔,我現在覺得你挺有意思啊。”
肖騰有點意外,不在於少年說話的內容,而在於那口氣。還沒有人敢用這種類似挑逗的口氣跟他說話。
肖騰放下書,皺起眉。
少年說:“喂,你有沒有考慮過。”
“什麼?”
“其實我比容六年輕,也比他長得好看。方方面面我並不比他差的。”
“……”
肖騰簡直無言以對。他真是不懂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
見他不回應,譚密突然欺身過來,抓住了他的手。
肖騰看了他一眼:“幹什麼?”
少年的掌心滾燙,是種血氣方剛的熱度。
譚密笑道:“你手怎麼這麼涼。”
“????”
譚密微微眯起眼睛:“剛好,我酒喝多了,現在熱得很。”
“???”
少年加大了手上的力量:“你覺得,怎麼辦比較好?”
大概因為年紀尚輕的關係,少年有種介於陽剛與陰柔之間的綺麗。絕不娘炮,卻有些一般男性所缺少的魅惑氣息。譚密最好看的應該不是他的臉,而是他的眼神,有種勾魂奪魄的神氣在其中。
肖騰抽回手,站起身,一把將他打橫抱起來。
譚密沒料到會這樣,不由愣了一愣。
下一秒,肖騰就將他撲通一聲扔進泳池裡。
肖騰說:“那就降降溫吧。”
而後不理譚密在他身後憤怒的大吼大叫,逕自回屋去了。
他實在是不懂這些年輕人。能有點原則嗎?不合就是不合,討厭就是討厭,從挑釁到挑逗這麼奇怪的轉折,他可無福消受。
這天晚上,肖騰見到了容六。
容六就站在別墅門口,並沒有進來的意思。因為光線的緣故,他看起來就像道孤獨的影子一般。
容六說:“我是來替譚密道歉的。”
“??”
“他說了一些失禮的話。”
肖騰估計自己那些言語也傳入容六耳朵了。
肖騰說:“沒關係。”
容六突然又道:“肖騰。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那種從心底而起的,吞心噬骨的鈍痛又來了。
肖騰說:“是的。”
青年待要再開口,肖騰又冷冷地說:“所以你請回吧。”
時間又平淡地過去了一日。這一天再結束,他們就要告別這海島,準備回程了。
在臥室閉目養神的肖騰是被樓下的吵鬧聲驚動的。
度假別墅分為上下兩層,十分寬闊,大大小小五個臥室五個浴室,加之客廳,SPA館,私人廚房,觀景陽台,還真不是三步兩步能走完的。他分到最靠邊的全景臥室,聽到吵鬧,再走下樓來,頗需要花費一點時間。
他聽得見大女兒肖璞在炸毛:“姓容的,你能不能別再來煩我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