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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騰有種略微發酸的輕鬆。他心想,這就對了,知錯就對了,但他還是不會這麼輕易原諒頂撞了他的人。

  他……

  未及多想

  ,又聽得容六說:“我永遠也不該站到你的敵人那一邊去。”

  肖騰點點頭,他心裡那塊彆扭的皺褶幾乎要被這麼一句話就熨平了:“嗯。”

  “就算我並不站在你旁邊。”

  “……”

  容六告了辭,就去睡覺了。

  肖騰一個人沉默地坐在書房裡。他不是很明白容六的意思。

  那種怒氣又回來了,甚至以更洶湧的失控之勢,沖得他頭昏腦漲,一團亂麻。

  至於嗎?解僱個員工,這事情能有那麼嚴重,以至於到了影響他們兩人交情的地步?

  容六果然是養不熟的一匹狼。他想,他再也不會對容六掏心掏肺,推心置腹!所有給予過容六的,他都要惡狠狠地收回來。

  次日早晨,肖騰帶著惡劣的心情和疲乏的精神下了樓,卻見得這幾日一直慵懶遲起的容六,竟然已經在大廳呆著了,正衣冠楚楚地用著早餐。

  肖騰略微一愣。

  這是要主動求和,以彌補昨天失言的意思?

  容六抬頭見了他,就微笑道:“對了,我今天得出門一趟,就不去公司了。那個會,你自己去開吧。”

  “……行。”

  肖騰按捺著一口氣,他本想表現得雲淡風輕,無關痛癢,但終於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是有什麼事?”

  “約了個朋友,看個畫展。”

  “……”

  容六表現得很坦然,平淡,沒有絲毫得罪了他的自覺,更沒有半分要來討好他,將功抵過的意思。

  肖騰早飯也沒吃,就出門了

  。

  他胃裡堵得厲害,有什麼東西翻騰的,像要滿到喉嚨口,令他一點食慾也沒有。

  相比起容六淡然的若無其事,他那些澎湃的情緒波動就顯得非常愚蠢。

  他昨晚失眠到半夜,所憋著的那一股殺氣騰騰的鬥志,其實並沒有對手。他醞釀的力氣,也根本沒有機會打得出去。

  因為容六全然沒有接招的意思。

  容六那麼了解他,自然預想得到,也領會得到他所有的憤怒,不滿。

  但容六一點都無所謂。

  這說明了很多事情。警醒如他,自然不會不明白。

  青年這是在無聲地告訴他,要鬥氣的話,他其實並沒有籌碼。

  因為他所給過容六的那些,大部分容六從一開始就完全不在乎。

  容家的少爺,難道還真的千里迢迢跑來就為當他的幕僚,討他一點賞識麼?圖什麼,等他分股份給他嗎?

  至於另外那一部分,他本來以為容六會在乎。至少容六曾經表現得非常在乎。

  然而現實並非如此。

  這讓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這就像,旗鼓喧天地要開戰了,才發現自己手裡握著的武器僅僅是紙糊的一樣。

  肖騰這一天,直到下班回了家,果然也都沒再見著容六。容六和自己的朋友玩樂去了,似乎十分樂不思蜀,一天下來都沒出現在他眼前,也沒給他發過任何消息。

  凌晨的時候,肖騰在書房裡隱隱聽得外面的動靜,令他心跳緊了兩拍——終於是容六回來了。

  然而青

  年的腳步聲逕自去往臥室,而後便是關門的輕微響動。

  “……”

  容六當然看得到書房透出的亮光,也會知道他還醒著,但顯然容六並不在意。

  當然了,他也並非在等容六就是了。

  肖騰伸出僵硬的手指,又翻開一本書,他覺得內里有許多情緒在橫衝直撞,幸而外殼還能維持寒冬一般的冷硬。

  這日又是早出晚歸的工作。容六過上自己充實的社交生活,不再陪他去公司了,肖騰就恢復以往的生活節奏,孤狼一樣獨來獨往。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過了晚餐時間,只有容六和肖紫還在桌前。

  肖紫應該是學琴回來得太晚,容六在陪著她吃飯,也吃得差不多了,桌上碗碟稀稀拉拉的,多是些殘羹冷炙。這不稀奇,他一貫不要求大家等他,廚房隨意留個飯就行了。

  肖紫抱著碗筷努力在扒拉一道貴妃蝦球,容六笑道:“這個別都吃完了,留點給你爸爸啊。”

  肖紫小臉圓鼓鼓的:“爸爸喜歡吃這個嗎?”

  “當然了,他可喜歡了。”

  肖紫抬頭,看見他,就說:“爸爸!”

  容六回過頭來,恰逢四目相對,肖騰突然覺得自己心跳有點失速。

  青年平淡地打招呼:“回來了?”

  “嗯……”

  不等他再說什麼,青年已經轉過頭去,給肖紫夾了筷子青菜:“蔬菜要記得吃哦。”

  肖騰有點摸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是見慣大風大浪的人,青年流露的那一絲關切,和隨即的冷淡,其實都很細小,不值一提,而竟然讓他在短短一分鐘裡,冷不防地就體驗了情緒上的大起大落。

  他很討厭這種捉摸不定,忽冷忽熱的感覺。

  最令他煩惱的是,他居然還很在意那一丁點的關切。

  晚飯過後,肖紫也回樓上去等家教老師了,容六在客廳邊玩平板電腦邊看電視,有種年輕人的百無聊賴。

  肖騰猶豫了一下,信手拿了本書,抓在手裡走過去,在他附近坐下。

  容六專心於自己平板上的遊戲,似乎並未覺察他的靠近。

  肖騰咳了一聲,青年略微將頭抬了一抬,不以為意。

  肖騰開口了:“今天回來得比較早?”

  “是啊,”容六懶懶的,“申奕家裡有事,晚上聚不成了。”

  沉默了一下,肖騰又問:“最近比較忙?”

  容六道:“還好吧。”

  一時又無話。當然了,他倆都知道這話題的無聊,因為真正忙的人是肖騰自己。

  這強行開啟話題的做法令肖騰全身上下都不好受,以他的自尊自傲,生來從未做過這種事,他幾時會是多言的那個人呢?

  但他覺得有必要跟容六說點什麼,進行一次認真的談話,以打開目前這樣氣氛詭異的僵局。

  回想起來他們的關係急轉直下,無非是從劉罡那個事件開始的。他不喜歡解釋。但如果這事情上他的處理令容六對他很有意見,那拿出來談清楚,也未嘗不可。

  肖騰斟酌著又開了口:“劉罡那個人

  ,他是有問題的……”

  從他記事起,劉罡就已經在父親手下做事了。年少氣盛的劉罡的確是一名得力幹將,和父親之間的淵源也深,他時常記得他們的挑燈夜談,一壺清酒兩人對酌,能喝到夜深風涼。

  豪門內的明爭暗鬥波濤洶湧,父親最終能以勝者的姿態脫穎而出,劉罡的功勞是毋庸置疑的。他們那時候對著劉罡恭恭敬敬地一口一個叔叔,劉罡也是相當客氣和氣。

  但父親因病去世之後,事情就有點不一樣了。

  某一天他突然意識到,劉罡的忠誠其實是給父親的,而不是給他的。效忠父親,和效忠肖家,完全是兩回事。

  劉罡至今未婚。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劉罡恨他,或者說恨肖家。

  他能覺察得到這種微妙的惡意,儘管不清楚原因。因此他有心壓制劉罡的權限,劉罡自然也比任何人都更靈敏地嗅到他的用意。

  他們在暗地裡你來我往的較勁當中,維持了一種表象上的和平。而這搖搖欲墜的平衡終於在他抓住劉罡的反骨的時候崩塌了。

  他有一堆鐵板釘釘的證據可以表明劉罡是如何吃裡扒外,如何和對手集團勾結,如何謀劃著名給他們裡應外合的致命一擊的。這也是劉罡走得那麼沉默那麼乾脆的原因。

  其實這事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知情的幾個董事都表示難以理解劉罡的動機。何至於這把年紀還不消停呢?他自問肖家並沒有多麼虧待過劉罡,父親更沒有,當年他們之間那種摯友般的深厚情誼是有目共睹的。

  那麼何以至此呢?那種恨意與反意是從何而來呢?

  他也不敢細想深究,只得歸結為,大概是貪念吧。也只能這麼對外宣稱了。

  但這些要對容六細述的話,未免太過於長而曲折,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說不來這麼多的恩怨糾葛。

  因此他只能儘量詳細地描述了一下劉罡犯下的惡行,而後說:“這些都是有證據的,所以……”

  對於他難得的長篇發言,容六乏味地說:“我知道。”

  “……”

  “這樣的我見得多了,千年道行一朝喪,”容六道,“只不過,他為肖家做事,有三十幾年了吧,人生最好的時光全給你們了,你,就不能念點舊情嗎?”

  “舊情”這兩個字讓肖騰一時為之語塞。劉罡不能在肖氏再呆下去了,撕破那層薄紙之後他們雙方都很清楚這一點。但這其間的說來話長,實在不宜為外人道。

  肖騰平靜地說:“不能。”

  容六又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繼續低頭玩他的遊戲。

  室內恢復了那種夾雜著電視聲響的沉默,肖騰又有了一點點的煩躁,這種沒有任何進步的膠著和僵持,並不是他想要的談話結果。而他顯然並不知道要怎么正確地主動和容六交談。

  安靜了一陣,肖騰說:“其實我小時候,我跟我爸……”

  “嗯?”容六漫不經心地,“什麼?我在通關呢。”

  肖騰立刻道:“沒什麼。”

  他原本有那麼一點點的,想試著向眼前的這個人,講述一些他難以回首的事情。

  但只用了兩秒就放棄了。

  因為他知道容六並不想聽。

  當一個人對你關上耳朵的時候,也就表示那人的心早已經關上了。

  他感覺得到,容六在一點點地,離他而去了。

  這晚肖騰又難以成眠了。

  差勁的睡眠令他心浮氣躁,心浮氣躁令他更難以入眠,如此惡性循環著,他焦躁得猶如心底起了火一樣。

  他睡不著,不是因為容六的態度,而是因為覺察出自己的異樣。

  一度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變了,變得些許軟弱,以至於還生出些可恥的多愁善感。但事實上並沒有,他在對著其他人的時候依舊一如既往地果斷決絕,冷酷狠辣。

  只有容六不同。

  他竟然想挽回容六。是的,在容六那樣大不敬地忤逆了他,還毫無悔改之意之後,他不僅不索性剷除,竟然還想著要設法挽留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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