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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上了車,在后座坐著,容六就從肩上滑到他懷裡靠著了。之所以沒被肖騰拎著後領丟出車窗外,大概是因為他的病態實在太真實,也太純潔了。

  在肖騰的概念里,容六一直只是一團缺乏細節的混沌物質,像幼兒塗鴉的那種火柴人,臉上沒五官,只有大寫的“麻煩”兩個字。

  他的大腦對接受容六有關的信息相當排斥,以至於雖然人人都說容六長得好,他卻壓根不肯記住容六臉上的五官分別長在哪裡,反正他不需要用長相來辨認容六的存在,有那股麻煩的氣場就足夠了。

  現在容六乖乖在他懷裡躺著,閉了眼睛,睡著了一樣,不吵鬧也不毛手毛腳。肖騰看了一眼,居然有種好像不是那麼惹人嫌的錯覺,為了確認,就又看了第二眼。

  大概是因為常年缺少戶外生活,青年的膚色白皙過人,畢竟是年輕,皮膚在不甚明亮的車內也有種隱隱的光澤,臉頰又因為熱度而緋紅,襯著垂下來的長睫毛,竟有種異樣的病態的風情。

  肖騰心情複雜地狠瞪著那無辜又無害的側面。青年有著從柔軟黑髮里露出來的飽滿額頭,宛若排扇的睫毛,筆挺秀氣的鼻樑,嘴唇甚至還是微微嘟起的。

  肖騰惱怒地掏出手帕把青年的臉給蓋上了。

  他平生受到的最大的侮辱,不是被人占了便宜而報復不能。而是成功占了他便宜,並且持續對他進行精神騷擾的無恥兇徒,不僅病弱體虛,還長得像陶瓷做的接吻人偶。

  回到家裡,容六喝了點送上來的熱茶,略微有精神了一點,但也就只有那麼一點點。肖騰把他弄上床,脫了鞋襪他就和衣蜷在被子裡,眯著眼睛,像只小貓似的。

  “等下醫生就來了。”

  容六“嗯”了一聲,迷糊一陣,又問:“是蘇老醫生嗎?”

  肖騰聽得一皺眉,這傢伙還挺挑剔:“別的醫生不是一樣嗎?”

  T城的好醫生多得是,

  肖家的私人醫生也是一流。而容六說的這位早已退休,在業界享譽多年,德高望重,一般病症能不能請得動他來指導都是個問題。要他為一發燒的小毛病半夜出診,誰能有這麼嬌貴。

  容六可憐兮兮地:“不一樣……”

  肖騰不由怒道:“這種時候你還任性!”

  “我只要蘇醫生來看,”容六趴著,臉貼在床單上,星眼微餳的,又像委屈又像撒嬌又像虛弱,“說是我請,一定會來的。”

  肖騰當然不會因為同性的長相而對他們有什麼想法,但一個人的外貌氣場確實會有額外的力量。

  那種臉那種姿態做出的請求實在太令人難以拒絕,肖騰只得順著他,打發了人去請。

  過了不多久,蘇醫生還真的到了,見了容六便笑道:“喲,都長這麼大啦。”

  這一番診得倒是很快,只不過隨後去了書房,開出的那繁雜藥方讓肖騰不免皺眉:“只不過是發燒而已……”

  要不要這么小題大做啊。一帖發燒藥,又不是在開年終尾牙的酒席菜單。

  醫生對他的猶疑也很理解,溫和道:“你可以放心,容六還小的時候我去給他看過病,有好幾年他吃的都是我的藥。”而後又說:“他和一般人不一樣,你可別讓人拿他當普通病人來隨便治。他好的時候也就罷了,要是不舒服了,你千萬別給他亂吃任何成藥。”

  肖騰隱隱覺得有些怪異,邊答應著,邊看蘇醫生又提筆

  在紙上寫些東西,寫了足有幾張紙,上邊密密麻麻得讓他頭暈。

  而後那些紙被遞到他的手上。肖騰以一種“給我的嗎?”的狐疑接了過來,聽得醫生說:“這些呢,都是容六忌諱的。他自己也都知道,但他還是小孩子心性,又好強,有什麼都不愛跟人說,自己也時常不當回事。你就幫他記著吧。”

  肖騰總算明白過來這事奇怪在什麼地方了。容六的死活干他什麼事?他成天都巴不得容六趕緊病重不治然後送回老家去,其心之誠,日月可鑑,其意之堅,天地可表。竟然選他來託付,莫非是嫌容六死得不夠快。

  “他體內那些病根是去不乾淨,不過剛好互相壓制。只要平衡得住,那倒也沒什麼大事,好好活到一百多歲都說不定。但是一有個什麼,那就……”老醫生很和氣地看著肖騰,囑咐道,“所以凡事你要替他小心些,馬虎不得啊。”

  “……”

  肖騰不由覺得老人家是不是已經年紀太大,眼睛都不好使了,全然的所託非人。

  把方子給人去抓了藥,醫生臨走前又額外送給容六一個大盒子。

  “你這回來得倒是剛剛好。來早來晚這些都該沒了,看來就該是留給你的,”蘇醫生敲一敲盒蓋,倒像這是盒上好的巧克力,“這反正也不太苦,你等下先吃一顆,再一天一粒,就當零食吃吧。吃完找我要。”

  盒子打開一看,連容六也不由苦笑了

  一聲。那味道詭異到讓站在一邊的肖騰瞬間覺得頭暈,很想伸手扶住個什麼東西才行,更別說形狀還不夠人性化,如此碩大一顆自然吞咽不能,敲碎了估計也得嚼個半天才能吃得乾淨。

  而容六已然從盒子裡取出一粒,做出預備開吃的架勢。肖騰光是看著,嗓子眼就條件反射地非常不舒服。對他來說,吃這樣一顆味道可怕的大藥丸,這事比生病本身可糟得多了,沒病他也會吃出病來。怎麼就有人能咽得下呢。

  眼見容六把它放進嘴裡,神色認真,咀嚼咀嚼再咀嚼地細細嚼碎了一番,肖騰只覺得晚飯都要湧上來了,克制著身上的雞皮疙瘩給他倒了杯水:“你……沖一衝吧。”

  容六吃完那一整顆,也並沒有表現得多為難,只小動物一樣捧著杯子喝了水,而後又乖乖鑽回被子裡去。

  送走醫生,抓藥的人也回來了。中藥的分量很是驚人,肖騰看著一包包鼓囊囊的,不由毛骨悚然。

  他生平怕的東西不多,藥是其中一種,尤其是中藥。

  藥送到廚房,著手開始煎熬,不多時味道漸漸的就出來了,迅速變得濃郁。

  肖騰聞著那氣味,再看著那罐子的容量,台子上又還有若干包,只覺得這一切簡直像在演恐怖片一樣,實在沒法繼續呆得下去,趕緊的就轉身出了門。

  煎好的藥送上樓的時候,肖騰平生第一次對容六生出種接近同情的感覺來。因此等容六把那些噩夢一般的烏黑藥汁都漸漸喝得乾淨了,他便推過去一碟子糖塊:“吃糖。”

  容六簡直有點受寵若驚:“啊,謝謝……”

  “能行吧。”

  “什麼?”

  “吃那些藥。”

  “哦,”容六明白了他那過分簡潔的發問,便笑眯眯道,“沒關係,我早就習慣啦。”

  “明天起來再吃一副。”

  “嗯,我知道的。”

  “你行嗎?”

  容六朝他一彎眼睛:“當然了。”

  肖騰把糖碟子留在他床頭,冷著臉出去了。

  容六的美貌他不為所動,能力他也不以為然,然而能面不改色吃下各種可怕的藥,這項了不起的才藝把他給震住了。

  臨睡前肖騰又去探望了一下病號,聊表關心。畢竟這回責任都是在他身上,他有此義務。

  屋裡很安靜。平常只要容六在,就總是熱熱鬧鬧的,孩子們喜歡找他玩,容六自己也是個閒不住的,熱騰騰的一派歡樂。現在的這份安寂讓他意識到容六是真的生病了。

  開門的動靜讓床上的人略微動了動,肖騰只站在門口,和他保持了距離,問道:“怎樣?好些了?”

  容六睜眼回應了他的問候,“嗯”一聲,眼睛嘴角都彎起來,但人依舊縮在被子裡,臉色看起來還是不輕鬆。

  肖騰略微遲疑了下。這次他判斷失誤在先,固執己見在後,犯了原則上的錯誤。若是容六的自以為是害得他要吃下那麼多藥,他早把容六活活捏死了。而立場互換過來,容六對他連一聲抱怨也沒有。

  “好好休息,”肖騰對著他那燒得水汪汪的眼睛,不由扭過頭去,“你有什麼需要,就拉鈴叫他們上來。”

  算是交代完了,轉身正要關上房門,聽得容六在背後小聲說:“我想喝水……”

  肖騰停了一停,還是折回去,看青年嘴唇乾裂,便給他倒了點熱水,等著他慢慢喝下。

  他自然不會用手去扶容六,只幫著拿水杯往容六嘴裡倒。容六對這種袖手旁觀的冷淡也是意料之中,好脾氣地自己半撐起來,逆來順受地歪著身子勉強喝杯里的水。

  喝到一半容六就嗆著了,一陣大咳之下已然滿臉通紅,但還停不住,漸漸咳得氣也順不過來,身上都有些抽搐,簡直搜肝抖肺一般,直到把之前吃的藥都吐出來了。

  肖騰一開始只是勉為其難替他拍了兩下背,沒想到區區一個咳嗽會弄得這麼厲害,連吃驚的時間也沒有,就忙拿痰盂準確地接住他的嘔吐物。再接著一手抱著他撐住,一手壓他胸腹,讓他能緩得過氣。

  等容六呼吸恢復過來,肖騰只覺背上都濕了,掏出手帕替他擦了嘴角鼻端,感覺得到那臉頰和手指都是冰涼的,心中不由一驚。

  “我去再把醫生叫來?”

  容六輕微搖了下頭,表示不用了,肖騰看他胸口劇烈起伏,眼睛都咳紅了,像只小兔子似的,樣子竟然有些可憐起來了。

  “你沒事吧?”

  “……沒

  事……”

  這回容六非但不趁機動手動腳,甚至都不願意這麼被肖騰架在懷裡了,急著要回他的被窩裡去。肖騰扶著他躺下,看他樣子似乎甚是不安,便又幫著拉了一下被子。

  那驚天動地的一通咳嗽還真是讓肖騰嚇了一跳。容六平日表現得過於健康活潑,而病倒之後如此細小的一個事故都能造成致命的威脅,這種反差讓他感覺有些微妙。

  他突然意識到,容六再怎麼樣,也不過是個小他十來歲的年輕人,年紀甚至和肖玄差不多。肖玄到這歲數,時不時還是要撒嬌,鬧鬧孩子脾氣,而容六更是嬌生慣養出來的,心態更天真些也不稀奇。

  一旦把容六和自己的寶貝弟弟放在一起比較,肖騰便覺得這位大少爺惹人厭的程度似乎弱了些。

  容六的一些毛病,肖玄也會有,而肖玄可愛的地方,容六身上似乎也具備。

  捫心自問一下自己對弟弟的寵愛,他便也不得不勉強承認,容六的確是沒可惡到人神共憤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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