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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穿著清潔工制服的人正在打掃。

  牆壁需要重新修整,地板也要修補,貨架如果找不到相同的就得整個換掉。

  窗戶……

  露比走到窗前,冬日的冷風直吹進來,像一隻隱形怪物充滿倒刺的吐息,尖刺划過他的皮膚,留下仿佛被薄紙邊緣劃破一般的刺痛。他看到放在窗邊的小搖床,雖然是假血,看起來卻也無比刺眼。

  特羅西家的孩子生來就要活在危險中,直到他們明白黑暗世界才最安全,直到他們對陽光心生反感,自願回到地底深處為止。

  露比不知道自己是否算是打破了這個魔咒,可至少安格斯是這樣生活的。他在陽光下的日子實在很精彩,那些和泰德·魯伯特,以及已經化作墓碑的老友們一起走過的歲月也不乏這樣刺眼的血跡。

  把孩子放在毫不設防的玻璃窗邊不會達到物極必反的目的,肉體無法抵擋子彈,不管嬰兒還是大人,死亡不會因為有人勇於站在它面前就對他另眼相看。

  世事無常,生死無常。

  露比把沾染著血跡的被子從小床上拿走,放進垃圾桶,可是床單下的隔板已經有了一個彈孔。

  你為什麼要接這個委託?這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他捫心自問,反正只要不說出來,沒人會知道他的困惑。他在別人眼裡永遠冷靜、明智、無所不知,從來不會有什麼難解的心結。

  為什麼要接這個委託?有什麼好處?

  只是好奇嗎?不全是。

  是同情嗎?也不是。

  他伸手撫摸著床板上的那個彈孔。

  一陣撕心裂肺的啼哭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朱蒂抱著小蘭德走進來。

  “他怎麼了?”

  “大概是想念他的小床了。”朱蒂說,“剛喝飽,尿布也是新的。”

  “讓我來抱抱他。”露比忽然說。

  朱蒂把孩子放在他懷裡。露比抱著這個柔軟吵鬧的小傢伙,耐心地哄著他,似乎想從那毫無意義的哭聲中聽出什麼天大的秘密。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停下了。小蘭德睜著一雙藍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他,臉頰上還掛著一顆淚珠。露比輕輕擦掉它,小蘭德開心地笑起來。

  為什麼接這個委託?

  其實他的心中一直都有答案。

  他想看一看,一個父親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做到些什麼?

  損害是顯而易見的。

  沃特回到自己的公寓樓下,那已經不是他的公寓,從外牆上只能看到煙燻後留下的黑色污跡。他的房間四周,大多數鄰居已經搬走,全都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他得另外再找住處了。

  去哪裡好呢?

  沃特從口袋裡摸出一把鑰匙。

  那是埃迪給他的,讓他從那把手槍和這把鑰匙之間選擇一樣。

  他原諒他了嗎?沒有,因為他從沒有恨過他。

  潔西卡的死亡是一個意外,是所有不經意的抉擇造成的結果,它是一個悲劇。沃特甚至覺得,在這個令他心痛的意外中,他的責任比埃迪更大,是他的強硬和一意孤行造成了獨生愛女的悲劇。

  可是他也沒辦法責怪自己,如果不能原諒自己,他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不但失去潔西為他付出一切的意義,也辜負了莉莎的犧牲。

  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傷害你了,親愛的。

  他還會繼續和罪惡作對,拯救那些陷入泥潭的人。他還要和埃迪一起去找潔西的屍骨,不能讓他一個人沉浸在悔恨之中,因為那是他們共同的女兒。

  損害是顯而易見的。

  莉莎望著鏡中的自己。

  她在一個小診所檢查了身體,報告上說她嚴重營養不良、身體虛弱、有輕微貧血症狀和一些不該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得的婦科病。不過好消息是,她沒有患上什麼不治之症,沒有因為那些可怕的日子而染上無法挽回的致命疾病。醫生非常謹慎地問她是否遇到什麼糟糕的事,他可以替她報警。

  她笑了,說她最近遇到的都是好事,遇到的人也都是好人。

  就像你一樣,親愛的醫生。

  她離開診所回到街上,溫暖來得很快,即使是冬天,陽光照在身上也會立刻升起暖洋洋的熱意。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患上紅色恐懼症,但是看到一個年輕女孩裹著紅圍巾走過身旁,她的目光立刻被牢牢吸引。女孩臉上的微笑和自信快樂的步伐像鮮紅的圍巾一樣美麗。

  她轉過頭,繼續往前走,這時一個流浪漢走到她身旁。

  “小姐,這是給你的。”流浪漢把一個信封遞給她。

  她警惕而疑惑地看著他,發現這個流浪漢也有點眼熟。

  “拿著吧,小姐,不是什麼壞東西。”流浪漢說,“作為報酬,你要給我一塊錢,我們跑腿是要收錢的。”

  她忽然靈光一閃,決定不再像以前那樣對什麼事都順從了。她說:“我可以給你一塊錢,但是你不能騙我,我知道讓你跑腿的人已經付過錢了。”

  流浪漢咧開嘴笑:“聰明的小姐,那就謝謝你了。”

  莉莎給了他一塊錢,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銀行卡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來自兩位關心你的人”以及一個密碼。信封既沒有封口,密碼也沒有隱晦的暗示,就那樣明明白白地寫在紙條上。

  她向流浪漢離開的方向看去,發現已經找不到他了。她知道這不是什麼誠實的品德,只是那個世界的規則。

  兩位關心你的人。

  莉莎回到暫時棲身的出租小屋,跑進房間,對著牆上的鏡子看了一會兒。

  她開始微笑,開始有點喜歡現在的自己。

  損害是顯而易見的。

  里昂站在酒吧門口。

  他在猶豫要不要進去,其實他很討厭酒味,一直覺得是酒精毀掉了父親,讓他開槍瞄準的手變得搖晃失控,讓他的生活在酒池中慢慢沉沒。

  現在,父親為他建立起來的關於職業殺手的一切觀念都粉碎了,這讓他感到哀傷。

  他會跟蹤父親,並不是好奇他的生活,也不是窺探他的隱私。這個念頭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所有的跟蹤都是因為一個不安的兒子想尋找父親的痛苦之源。

  他想知道是什麼讓他的父親如此厭世,不到自殺的地步,但也沒有多麼抗拒死亡的到來。即使在父親死後,他也仍在堅持不懈地尋找。

  里昂終於還是走進酒吧,走向吧檯,向酒保要了一杯父親最愛的酒。

  他沒有和任何人說話,只是獨自默默地喝完那杯酒。

  一點也不好喝。

  父親沒有騙他,酒確實可以把人填滿。發生了那麼多事,整個世界都已經不一樣了。他品嘗了這杯酒,終於明白是什麼令父親快樂又痛苦——快樂是虛假的,痛苦才是真實。父親活在一個太小的世界裡日漸抑鬱,每一次失敗都讓他對自己心生懷疑。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來自外界的任何事,而是你就是你自己,你不是別人,你活著,就必須經歷所有人世無常的變化。

  里昂放下酒杯,他決定一生都不再碰酒。放下了酒杯就像放下了父親的悲哀,放下了所有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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