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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奶奶不信這個邪:“再了不起也是個‘燒火佬’ — ”太奶奶不愛看那些“燒火佬”的節目,很鄙夷地說,“做個飯,還要拿到電視上去說,做飯就能上電視,那我們都能上電視了 — ”

  ( 說明上電視在太奶奶心目中還是很了不起的 )

  不過米媽斷定黃米長大不會做燒火佬,因為他對做飯完全是記者式的興趣,而不是燒火佬式的興趣,他是只看不插手的。有時他爸爸剁雞塊,不想讓他看見,他也怕看見,但他堅持要現場採訪,讓媽媽抱著,趴在媽媽肩頭,摟著媽媽脖子,背對著爸爸。爸爸剁一下,他眼睛眨一下,一直到爸爸剁完了,吆喝一聲:“好了,可以轉過身來了”,他才敢轉過身去,看看砧板上的雞塊,以大功告成的口氣說:“ DONE! ”,遂宣告採訪結束。

  周末一般是奶奶做飯,奶奶說帶了一周的孩子,到了周末想換個口味,所以讓我們帶孩子,她來做飯。但平時我們上班,白天不在家,還是奶奶做飯,所以黃大記者的“燒火佬”採訪節目一般都是採訪奶奶。

  黃大記者 ( 始終如一的開場白 ) :“關嘛 (GRANDMA) , WHAT DO ?”

  奶奶 ( 始終如一的開場黑 ) :“ I’m cooking. 我在做飯 — ”

  這一問一答之後,黃大記者便兩手一伸,讓奶奶抱著他視察。奶奶怕傷著了黃大記者,黃大記者本人也很在乎革命的本錢,所以兩個人只在外圍地段指指點點,“震中” ( 爐灶 ) 就遠觀一下算了。

  奶奶很耐心,有問必答,不怕重複。米媽有時覺得滑稽,便問奶奶:“奶奶,你講這些做飯的事,他聽得懂?”

  奶奶說:“聽不懂不要緊呀,主要是給他創造一個語言環境嘛。那些遠離人群的人,語言能力就會大大退化,因為他們沒有語言環境 —- ”

  奶奶說小孩子的語彙分“被動語彙”和“主動語彙” ( 也叫“積極語彙” ) 兩種,“被動語彙”就是聽得懂但說不出的詞兒,小孩子因為發聲器官尚不成熟,主動語彙有限,但他們實際上能聽懂很多話。也就是說,小孩子的被動語彙量通常是他們的主動語彙量的若干倍。被動語彙量越大,主動語彙量增長越快,所以父母家人要經常跟小孩子說話。

  黃大記者的主動語彙雖然有限,但不影響他採訪,等到雞毛蒜皮的事採訪完了,他便將採訪引向深入,以一連串的“ WHAT DO ”和“ WHY ”不斷發問,一直問到奶奶將做飯的重大意義闡釋清楚才罷休,然後他便帶著剛採訪到新聞,到各家“地方台”去攤派收視。

  黃大記者搞硬性攤派很有一套,知道對誰應該如何拿捏。比如他看見爸爸在看球賽,他就往電視機前一站,伸開兩臂,擋住爸爸視線。雖然他那小小的身體和短短的手臂不能完全屏蔽幾十英寸的電視機 ( 有時還站歪了,完全不在電視機前 ) ,但這個姿態就像核武器一樣,不一定是真要打你,主要是給你一個威攝力量,讓你自己腿腳發軟。

  每次黃大記者這麼一核威攝,米爸的腿腳就軟了,不得不忍痛將視線從電視機前收回 ,這時絕對不能把頭偏來偏去,試圖衝破“黃氏防火牆”,偷看電視畫面,因為黃大記者是最看重態度的,硬抗只能適得其反。

  米爸馬上變成了三十年沒走出過深山老林的鄉親,仿佛遇上了 CCTV 採訪一樣,十分崇敬,百分配合,千分討好:

  米爸 ( 作“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救星共產黨”狀 ) :“哇,兒子來了?爸爸等了你好半天了,來來來,跟爸爸講講,奶奶在做什麼呀 —- ”

  黃大記者:“飯飯 — ”

  米爸 ( 作“新聞封鎖 N 多年,今日終於開禁”狀 ) :哇,奶奶在做飯飯哪?了不得,了不得 ! 兒子不告訴爸爸,爸爸還以為奶奶在睡覺覺呢 ! 謝謝兒子 ! 奶奶做了飯飯給誰吃呀?“

  黃大記者:“寶寶 — ”

  米爸 ( 作“醍醐灌頂 + 感恩戴德”狀 ) :“哇,原來奶奶做飯飯是給寶寶吃的呀?了不得,了不得 ! 兒子不說,爸爸還以為奶奶做飯給狗狗吃的呢。那寶寶吃了飯飯怎麼樣呢?”

  黃大記者:“高高 —- ”

  米爸 ( 作仰視狀 ) :“哇,南瓜不結 ( 難怪不得 ) ,南瓜不結,爸爸正在想兒子怎麼一下長這麼高高呢,原來是吃了奶奶做的飯飯呀? ( 假洋鬼子 ) GREAT! WONDERFUL! 謝謝兒子告訴爸爸。對奶奶說了‘謝謝’沒有? ( 兒子震天動地喊一聲‘丹克油’ ) 。兒子,媽媽在樓上,快去告訴媽媽 —- ”

  於是黃大記者想起千里之外,還有渴望著聽他轉播的鄉親們,便撇下爸爸,奔赴新的轉播地點,誓將新聞普及到窮鄉僻壤。

  有時媽媽使個壞,等兒子轉播完了,哄他說:“爸爸在樓下,快去告訴爸爸。”

  不知道是黃大記者忘記已經向爸爸轉播過了,還是認為重要新聞重播幾次是應該的,或者就是特別欣賞爸爸對新聞的仰慕,總之他又跑去找爸爸,於是聽見爸爸向媽媽抗議:“媽媽,你不要這麼壞嘛 —- ”

  米媽嘿嘿笑:“這怎麼叫壞呢?這是從政治上關心你,你那個破球賽,難道比兒子的新聞聯播還好看?”

  黃大記者是個有良知的記者,絕不是只“歌德”就算了,他除了做飯之類的正面報導,也敢於揭露生活中的“陰暗面”。不管誰上洗手間,他都認為有新聞價值,總要不怕髒不怕累地前去採訪,你越勸他不去,他越要去 ,很有“無冕之王”的風度。

  爸爸對此有非常正面的評價:“也是的,怎麼能只關心‘進口’,不關心‘出口’呢?那不搞成貿易逆差了?”

  米媽臉皮比較厚,每次被採訪“出口問題”,都是有問必答。這也是米媽摸索出來的最佳方案,因為黃大記者天生具有記者素養,知道越是蒙著捂著的越有鬼,所以你越迴避,他越覺得有新聞價值,也就越抓住不放。你按部就班地答了,他也就按部就班地放過你了。反正是在自己家裡,“進口”“出口”,也不是誰不知道的幾件事。

  黃大記者跟米媽之間的“出口專訪”就比較程式化:

  黃大記者:“媽媽, PEE OR POO ?”

  米媽 ( 很正面地想:一口氣說了三個詞,而且會用 OR ,真不簡單哪 !) :“ PEE— ”

  黃大記者 ( 現場直播 ) :“爸爸,媽媽 PEE—– ;關嘛,媽媽 PEE—- ;歸嘛 (GREAT-GRANDMA) ,媽媽 PEE— ”

  等到三位新聞受眾都給了回應,表示“知道了,知道了”,黃大記者才有心思附在洗手間門上,屏息傾聽,有時連華彩段落都錯過了,只趕上一個尾聲,然後聽見媽媽沖水了,便以圓滿結束的口氣問:“媽媽, DONE ?”

  米媽:“ DONE! ”

  黃大記者 ( 奔走相告 ) :“爸爸,媽媽 DONE! 關嘛,媽媽 DONE! 歸嘛,媽媽 DONE! ”

  奶奶太奶奶對這種報導都不好發表太多意見,只有米爸時不時地評價幾句:“媽媽今天這麼快?好像還不到半個鐘嘛?”

  有次是奶奶上洗手間,黃大記者光臨了,大呼小叫地問:“關嘛? WHAT DO ?”

  奶奶不想讓“上頭”來的記者看到這一“陰暗面”,想混過去,便哼哼哈哈地不回答。但黃大記者也不是沒見過場合的人,“下面”的地方官員捂蓋子他還是能看出來的,所以一針見血地指出:“關嘛, PEE ?”

  奶奶無奈,只好“嗯”一聲。

  黃大記者立馬把這個“陰暗面”新聞廣播給太奶奶,聲音之大,用太奶奶的話說是“隔半條街都能聽見”。

  太奶奶逗黃米說:“你怎麼不拿到大門口去唱?”

  黃大記者一向是搞國內新聞的,還不知道國內新聞大到一定地步,就具有國際新聞的價值了,所以他比較茫然。太奶奶見他沒悟過來。就“以姿勢助教學”,指指大門,進一步逗他:“我是在問你,你奶奶在‘批’,你怎麼不到大門口去喊‘關嘛批’呢?”

  黃大記者這才明白自己採訪的新聞已經具有了衝出中國走向世界的價值,於是激動萬分,拔腳就往大門那邊跑,被太奶奶一把揪出,眼淚都笑出來了,說:“兒,我是‘足’你的撒, ( 足: K 市土話,“諷刺”,“調笑”,“逗”的意思 ) ,你聽真了?”

  後來太奶奶把黃大記者的“國際笑話”講給米媽米爸聽,米媽聽得哈哈大笑,但米爸不笑,好心疼他兒子,埋怨說:“你們怎麼把我兒子當傻瓜逗?人家這么小的人,對你們大人當然是言聽計從,他怎麼知道你們大人這麼狡猾?以後快別‘足’我兒了,你們正話反說,反話正說的,別把小小人兒搞糊塗了 — ”

  艾米:花兒為什麼這樣黑?

  聽太奶奶說,她的家鄉曾經有這樣一個逗小孩的方法,就是無緣無故地對一個小孩說:“噢,可憐喲,我兒可憐喲 — ”

  據說只要你癟著嘴,苦著臉,不停地對小孩子這樣說,小孩子一般都會被逗哭,當然是很小的小孩子,大了就不奏效了。

  米爸是絕對不贊成這樣逗小孩的,說這完全是折磨孩子幼小的心靈,幹嘛無緣無故地把小孩子搞哭呢?吃了飯無事幹嗎?

  米媽吃了飯有事干,所以不敢拿黃米做試驗,但心裡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小孩子會被逗哭呢?又沒打 TA 罵 TA ,也沒餓 TA 的飯, TA 也不可能是聯想起自己的什麼苦難遭遇了,難道小孩子的幸福感也是需要別人肯定的?或者小孩子具有比大人更強的同情心?或者就是小孩子比較好左右?

  想不通,問奶奶,奶奶也不是很清楚,可能這事太有中國特色了,加拿大的學校沒教過。不過奶奶推測說可能是一種情緒感染吧,大人有時不也這樣嗎?看見別人在淒悽慘慘地哭,自己的眼圈也跟著紅了。大人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不表露自己的內心,但小孩子沒這些禁忌,所以就更容易受到感染。

  米媽想起看過一些文章,告誡大人在單位受了氣不要帶到家裡來,因為負面情緒會對小孩子產生不好的影響。這事米媽沒試過,因為沒在單位受什麼氣, 不知道是自己沒怎麼“融入”辦公室生活,還是太傻,受了氣不知道,或者就是運氣好,似乎沒遭遇過複雜的人際關係,也就沒搞到心情煩惱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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