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錢多多咬了咬了林沂的嘴唇:“知道就好。”

  隔日,起先醒來的人是錢多多,迷迷瞪瞪的時候感覺有人開了臥室的門,可也就是幾秒的功夫門便又關上了。

  直到徹底清醒,他才推了推林沂,說好像有人進來過。

  ‘噌’的一下,林沂從床上坐了起來,神色慌張的說:“完了,我忘了我爸今天要回來,肯定是他。”

  錢多多也被嚇得不輕,兩人都光著上半身,蓋沒蓋上被子還不知道,若這場景真被林父看到,這第一映象就算徹底毀了。

  外面有些響動,像是從廚房裡傳來的,算是證實了林沂的說法。他急急忙的穿好衣服後,又催促錢多多趕緊起來,自己拉開房門就出去了。

  他同父親該有大半年不曾見過面,歲月的痕跡在年長者的身上更為果決凌厲,下一代愈見挺拔而他們則愈見彎垂。肩上似有塊無形的巨石,將林沂年幼時眼中的高大父親變成一個佝僂的老者。

  林父上身只穿了件背心,露出勞力工作者黝黑的皮膚,長褲挽到膝蓋以下,露出同樣黝黑的小腿。林沂一眼望去,發現他的靜脈曲張比前幾年更為嚴重,爆出的血管如幾十條蚯蚓藏在皮層下,似乎隨時都有撐開皮膚的可能,看著使人觸目驚心。

  林沂覺得他又瘦了,立時便鼻子發酸。

  “爸。”

  林父轉過頭來,臉上還是那不冷不熱的表情,不管多少年過去,他口中永遠也不會有半句溫言軟語,他直截了當的問:“你房裡的人是誰?”

  這時錢多多剛好走了出來,面帶尷尬的笑了笑,並喊了聲:“叔叔。”

  林沂說:“這是我上班的地方老闆的兒子,叫錢多多。”

  林父淡淡的‘嗯’了一聲,不知是在向誰說,接著便又開始切菜,留下身後的兩人彼此交換眼神,示意下一步該怎麼辦。

  林沂本打算讓錢多多即刻就走,不料父親開口道:“我帶了些菜過來,中午就留家裡吃頓飯。”

  憑心而論,只這片刻的功夫便讓錢多多覺得林父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林沂看他父親的眼神里有畏懼與驚惶,而一切都是他在面對自己父親時從未有過的。

  他欲開口謝絕這份好意,不料林沂先開了口:“錢多多,中午你就在我家吃吧,吃過飯和我一起去超市。”說完同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叫他別多說廢話。

  “哦,好。”

  第17章 時外十七

  吃過飯去超市的路上,錢多多終於將憋了許久的話說了口:“你似乎很怕你爸。”

  將近十年,他與父親相處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月,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也沒有半句多餘的話,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不習慣。

  林沂想起了一些往事,手便不自覺摸到了眼角,因得心理作用,他總感覺那個疤痕有些粘稠的觸感,正如當時眼鏡碎片扎破皮膚時,鮮血溢進眼框裡的那一片腥紅。

  “我爸就打過我一次狠的,同樣也是最後一次,可我並沒有因此怕他,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那你媽呢?對你的事情她是什麼態度?”

  每當別人問起他的母親,他便像被人踩了尾巴似一樣,不是憤怒而是對自己的母親失望透頂。他必須承認生命里總有一些無論如何也填補不滿,也掩蓋不住的殘缺。

  只須一句話便能道破,只須一眼便能看穿著的絕望呵!

  索性說,那又怎麼樣,打死不承認就好了,反正別人也不會在意,頂多是想看一場笑話。

  他冷笑一聲,不露聲色的說:“我的事情為什麼要去討要她的態度,而且她的態度又關我什麼事。”

  不是賭氣,而是失望至極才會表現出的冷漠。

  在錢多多眼裡,天下的母親大抵都是同一個樣子,即便有錯那也是事出有因,說一千道一萬錯的永遠是孩子的叛逆與不理解,她們終究是沒錯的。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哪個當媽的會對自己兒子漠不關心?”

  林沂拉住他的胳膊,將他帶停在原地,語氣平穩,眼神卻凌厲得很,仿佛在看一個與他有深仇大恨的人:“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不了解憑什麼說三道四,現在我就把這句話送給她,同時也送給你,什麼都不知道的你就請閉嘴。”

  莫名就吵了起來,卻都不知是為了什麼,以致於想要緩和矛盾也無從下手。

  錢多多呆滯的站在原地,看著他決然而灑脫的背影,心頭驟然而起的憤怒立時又褪了下去。他覺得自己可能在無意間闖進到了對方的禁區,轉眼間,一種被排斥在外的恐慌與無力緊緊攫住了他。

  林沂不滿半歲,她母親便走了。

  整潔的屋子,僅有父子兩人的一個家,有條不紊的生活里似乎並未缺了那樣一個人。然而在衣櫃裡,總少了幾件顏色花哨的衣裙;在一日三餐的飯桌上,總會有那樣一個人的缺席;在每一個不可避免的場合,他們兩個都象徵了一個殘缺的家庭。

  即便各自都心照不宣的當做這人從未存在過,即便種種跡象都在極力證明這個人從不曾存在過……

  電視裡時不時就會有販賣人口的新聞,從幾十年前到如今,似有愈演愈烈的現象。有關部門從來只會努力打擊犯罪份子,然而真正打擊到的卻只是冰山一角,拐賣林沂母親的那些人販子,就是漏網之魚。

  他的父親不缺胳膊不少腿,不是侏儒也不是聾啞人,唯一的不足就是家裡窮,身為老大不僅沒能優先娶妻生子,反倒為了分擔撫育弟妹的義務而將畢生事一拖再拖,直拖到三十好幾,家裡人才終於想起他來。

  說好聽點,他母親是買來的媳婦,說難聽點,是買來的生子工具。僅用了一千二百塊錢就為林沂的父親留了個根,從買賣的角度出發算是仁至義盡,然而從親情這方面來說她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冷血動物。

  村裡的議論林沂多少也聽了點,據悉在她離開後,父親將她用過的所有東西一把火燒了,連特意為她打的一張梳妝檯也劈成柴堆。

  自此,有關於母親的一切都無跡可尋。

  因為沒有記憶,所以也難以生出怨恨與不滿,只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被拒絕和拋棄,叫他連問一句為什麼的資格都沒有。就像一個強行貼在身上的標記,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還要由得別人指指點點,然而對於這些他卻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

  他心裡的那個暖房從來只有一個定額,便是與他相依為命的父親,說明白點,想靠近他的人除非自帶造熱功能,最好能源源不斷的提供熱源,不然永遠都是局外人。

  而錢多多的體內潛藏了無數的太陽黑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與他有血緣的家人自然也有相同的體質,自錢母發現兒子與林沂的事情後,便有意無意的想要拉進彼此的距離,隔三岔五的,不是噓寒問暖,而是瘋狂的造熱。

  這場不知因何緣由引起的冷戰持續了兩個小時,錢多多在看得見觸不到的煎熬下,將錯全攬到了自己身上,錯在自己還不夠了解他,錯在自以為是的與他講大道理,錯在說他錯。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