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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依靠自己,你怎麼能寄望於這個世界對你溫柔?
辜田眼睛紅了一圈,“蘇南……”坐在床邊,看落地燈淡白的光照進她眼裡,空落落的沒有一點情緒,“蘇南,你準備怎麼辦啊?”
蘇南搖頭。
她也不知道,能怎麼辦。
唯獨一點。
人不能活到要對感情搖尾乞憐的地步。
這一晚睡得很不安穩,夜半醒了好幾次,瞧見薄紗窗簾後面,樹影搖搖晃晃。
就想起小時候。
四五歲,按理說不至於有這樣清晰的記憶,但唯獨那件事情,她記了很久。
有一回做噩夢醒了,把陽台上掛著的衣服看成了怪物的影子,嚇得哆嗦,又哭得撕心裂肺,把一家人都吵醒了。父母第二天要上班,哄了好久也沒用,聽她一個勁兒說“陽台上有鬼”,心裡冒火,漸漸失去耐心,沖她吼了兩聲:再哭把你丟去陽台上!
她不敢再發出一個字,後半夜就睜著眼睛,一邊捂住嘴暗暗哭泣,一邊與壓陽台上那道詭異可怖的“鬼影”暗自對峙。
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的喜悅、驚怖與陰暗,人與人之間能夠互相寬容都已經太難太難了。
這個道理,她懂得很早。
後來,漸漸養就了凡事不要依靠他人的性格,也常常對自己那些過於風吹糙動的心事緘口不言。
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
蘇南摸過擱在柜子上的手機,接起來“餵”了一聲。
“南南……”
愣一下,清醒了,撐著坐起身,“媽……”
“起床沒啊?是不是又睡懶覺了。”
“剛起……”
“我看你是剛醒吧。”
電話里傳來寧寧喊“外婆外婆”的聲音。
“寧寧起來這麼早?”
“比你早多了,”蘇母笑說,“你研三不是沒課了嗎?還沒放假?”
“放了……”
“那早點回來玩啊。”
蘇南悶悶地“嗯”了一聲。
“你說最近在找工作,我也沒敢打擾你。我看天氣預報,旦城要下雪了,你多穿點兒,別感冒了。”
“……嗯。”
蘇母笑一聲,“悶嘴葫蘆一樣,多說兩句話不行?你姐要出門了,我去照看一下寧寧。沒事早點回來啊!”
辜田被吵醒了,“誰打的?陳知遇嗎?”
沒聽見回答。
辜田翻個身,愣住。
蘇南一手蓋住眼睛。
沒出聲,咬著唇,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滾落。
***
從崇城到槭城,自駕三小時。辜田不認識路,下錯了高速,耽誤一小時,到達的時候是中午了。
車停在巷子門口,辜田提上蘇南的箱子,小心避開地上的水窪,七拐八繞,到了蘇南家門口。
蘇南掏出鑰匙打開下面的鐵門,“箱子重不重?我來吧。”
“別別別,我壯實著呢,你好好歇著。”
蘇母早做好了午飯,一聽見鑰匙插進門的聲音,就樂呵呵喊了一聲,“寧寧,你小姨回來了!”
寧寧立即從蘇靜身上爬下去,顛顛地往門口去了。
伸出兩條小胳膊,“小姨小姨!”就要她抱。
辜田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抱起來了。
寧寧愣一下,看是陌生人,癟嘴要哭。
蘇南忙說,“不哭不哭,這是辜姐姐……”
蘇靜上來接行李,“旦城下雪了吧。路上沒積雪?路好走嗎?”
蘇南:“還好。”
蘇靜超市制服外面套了一件羽絨服,頭髮盤著,化了妝,掃了一層很淡的粉底,氣色很好,眉毛細長而秀氣,抹了暗紅色的口紅,顯得成熟自持。
有股子冷美人的感覺,再不像前一陣拖著孩子自怨又暴躁。
蘇南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蘇靜瞪她,卻是帶笑,拖上她的箱子,往臥室里去,“看什麼?”
“姐,你好看。”
“傻不傻。”戳她腦袋一下。
小時候老被她戳。
蘇南笑了笑。
中飯極為豐富,蘇母一徑兒感謝辜田大老遠送蘇南回來。
“蘇南傻的,”都是家常菜式,卻很對辜田胃口,她吃得眉飛色舞,“前幾天您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剛因為腸胃炎掛了一晚上的水。不敢跟你說!”
蘇母一愣,“嚴重嗎?”
“已經好了,”辜田笑說,“但是這一陣飲食還要注意,醫生讓她靜養。”掰著手指數點,“冷水不能沾,生冷辛辣不能吃,
蘇母立即看向蘇南:“你這孩子……”
一頓嘮叨,當然免不了。
蘇南一字不吭,耐心地,一句一句聽完了,到最後鼻酸眼熱。
蘇靜下午還要上班,吃完飯就走了。
蘇母收拾桌子和廚房,蘇南領著寧寧,跟辜田去臥室玩。
“謝謝。”
辜田明白她是感謝她在飯桌上的那一通胡說,聳聳肩,“換我我也不敢問家長說啊,我爸非打死我不可。”
回家的打算,是在接到蘇母電話之後,一時興起的。
跟陳知遇說明了要早點回家幫忙,陳知遇在帝都還要耽擱幾天,也沒阻攔,讓她回家好好玩,論文別耽誤。
第二天,辜田開車載著蘇南,在槭城遊蕩一圈。
槭山楓葉早落了,實在沒什麼好看。
辜田崇城那邊還有事,在蘇母千留萬留之下又耽擱一天,不得不走了。
白天,蘇南在家幫著照看寧寧,晚上就抓緊時間寫幾小時論文。
寧寧算是好帶的,能聽得進話,吃東西也不挑。但還是小,怕她去爬不什麼不該爬的,碰什麼不敢碰的,不能讓她離開視線。
白天幹不了別的,就開著電腦放電影,有時候也不看,只聽聲音。
靠窗戶坐著,看一會兒寧寧,看一會兒外面。
颳了兩夜的風,早起下了雪。
遠近高高低低的樓房,髒兮兮的道路,連同遠處那棟惹眼的紅房,都變成了一片白色。
時間過得很慢,心也跟著安靜。
那些躁動的、不安的、焦灼的……漸漸水落石出。
陳知遇從帝都回崇城,把學校積壓的一攤子事兒處理完了。
跟蘇南已經有整整兩周沒見過面,全靠電話聯繫。她家裡有人,打電話也不怎麼方便,每次說不到兩句話,就得去給蘇母幫忙,或者照看外甥女。
夜裡聽見風聲呼號,早起一看,下雪了。
開了窗,風裹著寒冷的晨風盪進來,窗簾被吹起,又吸下去。
摸出手機,給蘇南打電話。
接通,那邊小聲地“餵”了一聲,“等一下,我去洗手間。”
就聽見窸窸窣窣,然後是門闔上的聲音。
“你家人還沒起?”
“沒呢……我姐姐今天調休。”
陳知遇拿過煙點燃,靠窗站著,風把煙霧颳得四處亂竄,“崇城下雪了。”
“哦……”聲音有點平淡,“槭城也下過了。”
陳知遇抬眼看著屋內。
這公寓安靜,買這麼一處,也是有這個考慮。之前不覺得,現在蘇南回家了,總覺得房子很大很空。
“……我來接你,去南山看雪。”
那邊沉默著。
片刻,才聽見出聲:“您別來了,我年前出不了門的,我媽會問。等年後吧?”
“那我親自來說。”
“不要!”
陳知遇愣了一下。
就聽那邊又沉默下去。
過了半會兒,“……太著急了,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話其實平平淡淡,但就是聽得他心臟突然一緊,沒來由地往下沉。
他咬著煙尾,猛抽了一口,“那就等年後吧。初十,我來接你。”
***
這個年,著實過得沒滋沒味。
不跟程家一起過,年味也跟著減了一半。到他這個歲數,過年也就走個過場,貼春聯的時候,晚上載著一家人去固定燃放點放煙花的時候,等新年鐘聲的時候,都想著蘇南要是在跟前就好了。
總覺得年末年初的兩個月,過得有點飄忽,懸著一樣,說不出來是為什麼。
陳家交遊廣,年關跟人走動,來來去去,到初八才消停下來。
顧佩瑜給鬧得不行,初八下午,從老宅搬回西郊別墅。
陳知遇開車送她,路上,顧佩瑜說:“昨天你爸偷偷問我呢,蘇南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知遇笑說:“您怎麼說的?”
“我說,你想知道自己見去啊——他估計是想挑個合適的日子,一起吃頓飯。”
“要是不把爸的思想工作做好,我不敢讓蘇南跟他吃這頓飯。”
顧佩瑜瞅他,“你把你爸晾了兩三個月了,他榆木腦袋也怕是已經想通了。”
陳知遇笑看顧佩瑜一眼,“是他自己想通的,還是您給說通的?”
“你跟程宛婚反正已經是離了,影響也造成了,還能怎麼樣?你都這個歲數了,找一個總比就這麼成了孤家寡人得好。他以前就沒管住過你,現在更是一點辦法沒有了。蘇南家世確實不出眾,然而這個也不怎麼妨事……咱們家能缺這一點錢嗎?”
陳知遇沒吭聲。
“我是真的喜歡蘇南,乖巧,招人疼……年前見過她一回,但沒細跟她說上話。”
“什麼時候的事?”
“就你出差那幾天,怕她一個人待著無聊……”顧佩瑜一頓,忽的想到什麼,“你一直跟蘇南住在大學城?”
“嗯。她實習公司離那兒近。”
“我說呢。”就把那一茬誤會跟陳知遇說了。
陳知遇一愣,“她去我公寓拿的文件。”
顧佩瑜瞅他,“是啊,怎麼了?”
陳知遇抿著唇,沒吭聲,按捺著焦躁,將顧佩瑜送回別墅,沒敢耽誤,調轉車頭就往槭城方向開去。
*
路上一地煙花爆竹燃放的紅色碎紙,混在泥水車轍里,污濁不堪。
陳知遇把車停在去年碰見蘇南的那個巷口,下了車,給她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