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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垂下眼,聲音里不帶一點兒情緒:“站不住就算了,回酒店讓你同學幫你弄。”

  秒針重新被撥動了。

  蘇南緩慢地,沉沉地呼了口氣,心臟也跟著重重落下。

  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如釋重負。

  陳知遇關了水龍頭,攙她走到車旁,將她塞進后座車廂。

  這時候,借著車廂頂燈他才發現,她讓泥水打濕的半干不乾的白色上衣有些透。

  方才在路上,她胸壓在背上,他用盡畢生“為人師表”之信念摒棄的邪念,在這會兒隱約瞧見上衣裡面同樣白色文胸的形狀時,有點兒星火燎原的跡象。

  冷著臉,解了身上外套丟過去。

  她捏著衣服有點發愣,“陳老師,我不冷……”

  嫌棄的語氣:“外套全是泥,你洗乾淨了給我。”

  她乖順地點頭,“好。”

  陳知遇不再看她,繞去前面打開了車門。

  關門動作有點兒重,把傻學生又嚇了一下,以為他又生氣了。

  大燈照著路面,車徐徐往前。

  陳知遇掏出手機丟給后座的蘇南,“給你同組的同學打個電話,她6點就在等你。”

  車廂里響起說話聲,他抬頭往後視鏡里看了一眼。

  她微垂著眼,臉上掛著充滿歉意的笑,鼻頭有點泛紅。整張臉讓朦朧的光線,暈染出一種格外溫柔脆弱的調子。

  像有天清晨,看著某棵樹上,枝椏冒出來的第一個帶著點兒絨毛的青色芽尖。

  第13章 (13)安排

  如果你是條船,漂泊就是你的命運,可別靠岸。

  ——北島《青燈》

  -

  賓館門前立了道身影,一見車開過來,一溜煙跑過去。“蘇南?!蘇南你沒事吧?”

  蘇南下車站穩,再次道歉。

  陳知遇打開車窗,摸過皮夾掏了幾張紙幣一張卡,把皮夾一合,丟給蘇南,“幫我開間房——你自己先去洗個澡。”

  兩句話,兩件事,指派清晰明確,連一起說,就有點……

  他品了品,覺得有點不對味,又不好再補充解釋什麼,車窗一關,直接開車走人了。

  蘇南洗了個澡,換上乾淨衣服,坐在床邊吹頭髮。

  敲門聲響起來,蘇南關了吹風。

  課代表讓她坐著,自己跑去把門打開:“陳老師——您等等,我給您拿房卡。”

  陳知遇接過錢夾和房卡,把裝著藥的塑膠袋遞過去,囑咐課代表,“幫忙蘇南上點藥。”視線卻是往裡看。

  房裡的人恰好也探頭看過來。頭髮還沒幹,臉上乾乾淨淨的。

  他抬高聲音:“上完藥了早點休息,明早回市里。”

  課代表慡快應一聲。

  蘇南視線仍然停在他臉上,淺黃色燈光下的一雙清澈的眼睛裡,似有話要說。

  上藥這事兒,他真不想假以他手,然而不適合——進她們房間不合適,把她喊去自己房間更不合適。

  他定了會兒,想一想,還是招手,“蘇南,過來,跟你說件事。”

  十分公事公辦的語氣。

  蘇南不疑有他,放下吹風蹦跳著過去了。

  陳知遇低頭看她,壓低了聲音,“你偷沒偷看我身份證?”

  蘇南忙說:“沒。”

  “哦,不拿身份證,你怎麼給我開的房間?”

  蘇南這才反應過來,他聲音里裹著笑,壓根不是什么正經的“說件事”。

  陳知遇把手裡的另兩個紙袋遞了過來,她接過往裡瞅了一眼,“這是什麼?”

  卻沒聽見回答,只說:“課代表那個袋子裡有雲南白藥噴霧,你照說明書噴點兒,明天回旦城……”

  “我還想在市里逛逛呢……”話沒說完,抬頭一看,陳知遇正瞅著她,要笑不笑的,便沒這膽了。

  ”……回旦城帶你去醫院看看。“

  “鎮上有醫院。”

  “莆田醫院?”

  蘇南笑出聲,“我從小糙養的,這點傷真的不要緊。”

  陳知遇見課代表抬頭朝著門口看了一眼,也不準備多說什麼,伸手去摸煙盒,抽出一隻咬著濾嘴,“走了。你早點休息。”

  進屋,蘇南坐去窗邊翻課代表手邊那隻塑膠袋,消毒的治傷的好幾種,外敷內服都有。

  傷口消了毒,擦了點藥水,腳踝上也噴了氣霧劑,有點發涼,涼過以後又開始火辣辣的,卻沒之前那麼疼了。空氣里,一股濃烈清香的藥味兒。

  坐去自己的那張床上,把陳知遇給的紙袋都拿過來,從裡面掏出兩個紙盒。

  一個是鞋盒,一雙匡威的帆布鞋。

  瞥一眼課代表,她正抱著手機,沒注意這邊,便悄悄的,把沒受傷的右腳套進去試了試。

  居然大小剛好。

  再看另一個盒子,卻是一怔——的包裝盒。

  玫瑰金色,一摁home鍵屏幕便亮了起來。舊手機里的卡也已經給她剪好,插進去了。

  頓覺手機燙手,連帶著腳上套的鞋子的性質,似乎都有點兒變味。

  思緒亂了,理不自己到底是喜是憂。

  高校教授私下贈送女學生貴重物品——蘋果手機,多少算得上是貴重吧?

  往輕了想,往重了想,都覺得不對。

  只有一個念頭,這手機不能收。

  “蘇南。”

  蘇南回神,課代表摸摸肚子,拿眼瞅她,“你吃過晚飯了嗎?”

  這才意識到,自己這麼一番折騰,把別人吃飯的時間都給耽誤了,頓覺過意不去,忙問,“想吃點什麼,我請你吧?”

  “你想吃什麼?我下去買,順便給你帶一點?你腳也走不動了是不是?”

  課代表拿上手機錢包出門。

  蘇南從手機盒子裡翻出卡針,把手機里自己的舊卡卸了下來。

  剛過了三分鐘,“咚咚”響起敲門聲,蘇南靸上拖鞋跳過去打開門。

  課代表笑容洋溢:“陳老師請我們吃燒烤!”

  財大氣粗的陳老師,已在樓下等著,在瞧見她倆出來之時,把手裡的煙滅了。

  蘇南攙扶著課代表,瘸著腿慢慢走過去,低聲打招呼。

  陳知遇也洗澡換了身衣服,白襯衫,袖子挽上去,頭髮半干不乾的,襯著夜色燈光,又顯出幾分那天她在酒吧見過的,浪蕩的氣質。

  “上車吧。”陳知遇打開車門,目光往蘇南手裡提著的紙袋,和穿著嶄新帆布鞋的腳上掃了一眼。

  鎮子地方小,典型城鄉結合部的模樣,狹窄一條街煙燻火燎,陣陣濃郁香味撲鼻而來。

  從頭走到尾,選了家看著相對乾淨的。

  “你們先進去店裡,我找個地方停車。”

  課代表先下了車,陳知遇往後視鏡里一瞥,卻恰好與鏡子裡蘇南的視線對上。

  回頭一看,蘇南卻飛快地低下頭了,把手裡拎著的紙袋,擱在了后座上,而後鑽出車廂,帶上車門。

  瞧著兩人走遠了,他伸長手臂把那袋子拎過來一看——自己剛給她的,手機規規矩矩躺在裡面的紙盒子裡。

  蘇南和課代表在店裡等了片刻,陳知遇姍姍趕來,扯了老長一段衛生紙,把凳子桌子各擦了三遍才坐下。等碗筷送上來,又澆上茶水仔仔細細涮了一道。

  蘇南不由琢磨起來——原以為他不拘束,所以之前抓她那泥糊糊的雙手雙腳才沒有一點猶豫,現在再看,這行為怎麼又像是有點潔癖?

  “陳老師,”課代表笑嘻嘻瞅著他,“我們私底下都覺得您很難接近呢,原來您這麼隨和。”

  ——他就是很難接近,長了張賞心悅目的臉,說出來的都不是人話。

  “你們私底下說我什麼了?”

  “說您年輕!一點兒也不像三十三歲的人。”

  “三十四歲。”

  “哦,三十四歲!咱們好多人,都想為了您考崇城大學的博士。”

  “我是副教授,帶不了博士生。”

  “等考去說不定您就升博導了呢!”

  陳知遇笑一聲,“承你吉言。”

  “陳老師招學生有什麼要求嗎?”

  “沒別的要求,只有一點,要能受得了我這脾氣。”話是沖課代表說的,目光卻向蘇南瞥去。

  蘇南低頭研究菜單,假裝沒聽出他話里的擠兌。

  “您要求是不是特嚴格?”

  “嚴格?”他盯著她把一張塑料菜單翻來覆去好幾遍的手,先在村委會沒燈光看不清,這會兒才發覺,十指細長,連頭頂油乎乎的白熾燈泡照著,也顯得白淨細膩,“算不上嚴格,只要別都讀研究生了,還用不好excel就成。”

  那手指果然一頓。

  “蘇南同學,”話音一落,瞧見她總算捨得把頭抬起來了,低笑一聲,“菜單研究了半天,有什麼心得,跟我說說?”

  她目光在他臉上飛快一瞥,“……有什麼心得,要看您今天請客的預算是多少。”

  你不是看過我錢夾了嗎。

  他把這話咽下去,看向課代表,“想吃什麼,隨便點。”

  課代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陳老師,我能點扇貝嗎?我可愛吃這個了。”

  “點。反正我回頭找你導師劉老師報銷。”

  課代表“啊”了一聲,“真的啊?”

  蘇南忍不住:“你點吧,陳老師逗你的。”

  轉過眼,卻見陳知遇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小店生意好,好半天才把他們點的東西上齊。課代表醉心於研究貝殼,話說得少了,沉默的時候,一種有些微妙的氣氛就顯現無疑。

  片刻,還是陳知遇開口說話,“你們中飯在哪兒吃的?”

  課代表:“在村委會!好大一桌子菜。”

  蘇南:“一個書記家裡,三道菜,有個什麼菇,燒肉挺好吃的。”

  課代表:“杏鮑菇?茶樹菇?”

  “不是,不是菌類,是……味道有點兒像板栗和荸薺……”

  陳知遇:“茨菰。”

  蘇南愣了下,“……好像就是這個。”

  課代表:“哇,陳老師這都知道?”

  “不比你們多知道點,鎮不住場……”陳知遇喝口茶——他東西吃得少,就動了幾筷子,青菜和烤饅頭片,大約是嫌這兒的葷菜不乾淨,“你們現在的學生,動不動就要上房揭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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