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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怔怔地點了點頭。

  下午三四點,晴了大半日的天突然轉陰,散會時下起雨來。老師們夜遊護城河的計劃泡湯,吃完飯只得留在酒店消磨時間。

  蘇南累得夠嗆,但與學校里一位講師同住,回房間了也不敢造次。

  從書包里掏了本書,坐在床邊,假模假式地攤開,思緒早不知道去了哪兒。手機驟然震動,趕緊摸過來看了眼,江鳴謙發來的,問她要不要晚上去學校附近的文化街逛逛。

  毫不猶豫婉拒,一抬眼看見同住的老師正攤著電腦辦公,氣氛沉悶,實在待不住,乾脆借了這個由頭下樓去。

  外面雨聲瀟瀟,蘇南問前台借了把傘。

  s大學校園很小,南邊一片的民國建築,早兩年有部民國偶像劇在這兒取景,小小的火了一把。

  雨夜樹影沉沉,青磚黑瓦,一角屋檐隱在葉里。

  蘇南走到檐下,收了傘。

  雨中起了霧,遠處城市輪廓只剩剪影,燈火朦朦朧朧,暈開了一樣。風有點涼,一股雨水氣息。

  “秋意濃……”她忽的想到一首歌,不自覺哼了出來,“離人心上秋意濃,一杯酒,情緒萬種離別多……”後面詞兒記不得了,乾脆只哼調子。四句詞,翻來覆去地哼了好幾遍。

  “能唱首別的嗎?”

  蘇南嚇得呼吸一停,循著聲音看去,這才發現旁邊那棟樓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人。

  那人頓了一頓,提步往這邊走來。

  夜色里身影越發清晰,快到跟前時,她心情複雜地喊了一聲:“……陳老師。”

  陳知遇走到她身旁,摸了摸口袋,把煙點上,“怎麼跑這兒來了?”

  “……隨便逛逛。”

  陳知遇含著煙,緩慢地抽了一口,抬手指了指前方夜色中的一處,“那是個美術館,能看見嗎?”

  “嗯。”

  “我朋友設計的。”

  她不知道為什麼陳知遇要對著她說這個,不知如何回應,沉默了數秒,似乎過了合適應答的時機,乾脆沒吭聲。·

  卻聽身邊又說:“這兒視野好,從這兒看過去,美術館頂部造型像只紙鳶。”

  她順著看去,真有點像。

  陳知遇沉默下來,隔著厚重雨幕。眺望著那一角美術館。

  他煙抽得很慢,仿佛有心事。

  蘇南十分不自在,不知道該走該留,更不知道該不該出聲問自己該走該留。

  過了許久,陳知遇仿佛終於想起來身邊還有她這麼一個人,把沒抽完的一小截香菸滅了,清了清嗓,找話題似的一問,“你哪裡人?”

  “槭城。”

  “槭城……”陳知遇忽然怔忡,“……那兒秋天不錯,雨一下一個月,適合找個地方喝酒看楓。”

  語氣里裹著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蘇南轉頭看他,“陳老師去過?”

  “去過,”陳知遇笑得很淡,“好多年前了。”

  “現在沒有楓葉了,前幾年修路,平安路上所有楓樹都被伐完,只有槭山上還剩一些。”

  “可惜了。”他語氣很平,聽不出來情緒。

  蘇南頓了頓,“我手機里有照片,陳老師想看嗎?”

  雨水敲在檐上,滴答滴答。

  陳知遇:“嗯。”

  蘇南把傘擱在地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翻開相冊。片刻,把手機遞過去,“往後翻,後面幾張都是。”

  陳知遇接過,向著屏幕里看了一眼。

  碧槐紅楓,沿著山道綿延數里,燦燦欲燃。

  他手指點著往後翻,一頓,停在其中一張上面,碧溪上一彎黑色木橋,“這橋還在呢?”

  “嗯……不過現在沒人往這下面去,橋也快廢棄不用了。”

  “廢棄了也好,那橋不安全。“

  蘇南總覺得陳知遇今天有點兒奇怪,交淺言深倒是其次,話語裡,總像是摻了點兒喟嘆往事的意味。

  陳知遇看完照片,把手機還給她,“謝謝。”

  她搖搖頭,將手機揣回兜里。

  一時間安靜下來,只能聽見雨聲,淅淅瀝瀝穿葉而過。

  她眼角餘光向他一瞥,夜色里身影無端讓人覺得寂寥,不像這些時日,她所認識的幾分張揚肆意的陳知遇。

  又待了半刻,蘇南輕聲說:“陳老師,我先回酒店了。”

  陳知遇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兒,恍若未聞。

  蘇南動作輕巧退後,彎腰拾起地上的傘,腳步輕緩地走了。

  走到拐彎處,她回頭看一眼。

  陳知遇又點了支煙,一星燈火,忽明忽暗。

  回到旦城,相安無事。

  周四蘇南上完課,關設備時,陳知遇將帶來的參考書和水杯往她跟前一放,“幫我送去辦公室,等我一會兒,有事跟你說。”

  陳知遇辦公室在三樓,靠南邊,一整層視野最好的一間,夏日一開窗就是滿眼綠蔭。只是深秋葉落枝朽,逢上下雨天,反倒覺得蕭瑟。

  蘇南將書和茶杯放在辦公桌上,立在窗邊往外看了一眼,來往學生匆忙路過,一朵朵傘匯入雨中。

  身後“咔噠”一響,蘇南回頭,“陳老師。”

  陳知遇將門敞著,徑直走到辦公桌後,從書架上拿出一沓資料,“照著這上面列出來的,幫忙把這些資料收集起來。”

  “……做文獻綜述?”

  “不用,只要找到相關的,粘貼上去就行。有補助,按字數算。”陳知遇看她一眼,笑說,“可別粘不相關的湊數,我會檢查的。”

  她訥訥回答:“……不會的。”

  “拿回去慢慢弄吧,三個月時間,能收集多少是多少。一周給我匯報一次就行。”

  她不敢有異議,“那……第一次這周六跟您匯報嗎?”

  “周六……”陳知遇掏出手機看了看,“這周六不用,我回崇城。下周開始。”

  然而當天晚上八點,陳知遇就收到蘇南發來的郵件,一個文檔,兩千字,問他就按這格式整理行不行。文檔規矩工整,一目了然。

  他回信:還能再認真點兒嗎?

  凌晨,電腦滴的一響,郵件又有回覆。

  陳知遇恰好洗澡出來,打開一看,差點沒笑瘋過去。

  蘇南發來第二份文檔,比第一份更加細緻,一絲不苟,後面委委屈屈的跟了一句:陳老師,按您的要求又做了一遍,這樣行嗎?

  他想了想,掏出手機給蘇南去了條微信。

  沒過片刻,他看那行正在輸入的提示閃了好半會兒,最後就蹦出三個字:陳老師……

  他樂了,抬手把書桌上香菸盒子摸出來,一邊抽出一支,一邊回她:聽不懂反話?我意思是隨便整理就成,不用這麼認真。這資料回頭我自己還要篩一遍。

  蘇南回覆:我知道了。

  他含著煙,低頭點燃,背靠著書桌給她回覆:早點睡吧,就給你這麼點錢,不值得你熬夜費心。

  片刻,蘇南還是回覆:我知道了。

  這人,也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

  他笑了一聲,把手機丟到一旁,起身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旦城秋天多雨,一下仿佛沒完沒了。

  他在床上躺下,聽了許久,沒法入眠。

  心裡一股氐惆,縈繞難去。

  興許是缺點兒酒,還缺點兒晚楓。

  第5章 (05)盛宴

  當漫長的黑夜升起,顯現我靈魂的底部,我只是一個倒空的酒杯,把自己倒給了時間而不復存在。

  ——羅伯特·菲茨拉傑德《酒杯》

  —

  陳知遇很久沒往程宛父母那兒去了,上一回還是過年的時候。

  遠遠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下,步行過去。門口有人站崗,餘光斜了斜,見是陳知遇,直接放人進去了。

  空氣里有點兒雨水氣息,幾株老樹搖著葉子。

  他在樹底下站著把一支煙抽完,提步上樓。

  程宛如今往上走得越來越高,很多事身不由己,但唯獨過生日,還是保持以前習慣,只跟最親近的人一起過。

  上半年程母生了場病,這回見看著氣色好了很多,拉住陳知遇說了些話,都是家常碎語。他被程父程母看著長大的,在別的事情上時常乖戾,在二老面前卻很有耐心。

  程宛跟陳母在廚房裡熬湯,隔著疏淡白霧向著客廳里看一眼。

  陳母笑說:“我跟他父親都管不住他,就還能聽聽你父母的話。”

  程宛笑一笑,“他裝乖呢。”

  因是家宴,席上禮數少,酒也喝得少。吃完切了個蛋糕,點蠟燭時,程母委婉地催了句生孩子的事,她看著別人含飴弄孫,說到底還是羨慕。但也清楚程宛和陳知遇都忙事業,上升期精力中斷,回頭再趕上來就不容易了。

  出了家門,兩人一道走出去,到停車的地方。

  程宛沒喝酒,車由她開。掛了檔,松離合,第一下熄火了。

  “手動擋幾年沒開過,不習慣了。”

  “松離合慢一點。”

  程宛又試幾次,總算把車子發動。

  “我去你那兒歇一晚。”

  陳知遇摸出煙點燃,“幾天沒打掃了。”

  “沒事。我湊合一晚——我怕有人堵我門。”

  陳知遇瞥她一眼,“怎麼?”

  程宛笑一笑,臉上表情有點淡,“遇到個棘手的,非要纏著今天跟我過生日。我沒接她電話……可能人還是太年輕了。”

  陳知遇一貫不對她的生活發表評價,抽了口煙,淡淡說:“悠著點。

  程宛打開了車載,一首輕快憂傷的民謠,她跟著哼:

  ifyoumissthetraini'mon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

  ahundredmiles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程宛泊了車,把鑰匙給陳知遇,跟他一塊兒上樓。

  房子是當時為了結婚買的,然而程宛只有時候過來借宿。她上班的地方離這兒遠,自己乾脆在單位附近又買了套房。

  客廳里,擺了個極大的木頭展架,玻璃門後整齊碼放著各種各樣的石頭。

  程宛走過去轉了一圈,“又多了。”

  旁邊桌子上擱著一隻紙箱,打開看了看,裡面一塊黑色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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