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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會兒,聽見腳步聲,抬頭一看,是江鳴謙。
他是跑過來的,到大巴前門搡了一下,這才注意到蹲在一旁的蘇南。
“師姐。”
蘇南站起身應了一聲。
江鳴謙笑了笑,“早飯吃了嗎?”
還沒應,江鳴謙丟過來一個袋裝麵包,蘇南接住,道了聲謝。
麵包快吃完的時候,老師陸陸續續到了。
蘇南和江鳴謙站在車外一個一個對著名單,到發車時,就剩一個陳知遇沒到。
蘇南猶豫著要不要給陳知遇打個電話,便看見不遠處一道身影走過來了。
江鳴謙在簽到表後面打了個勾,揚眉一笑,“到齊了。”
待陳知遇走到近前,蘇南跟他打了聲招呼。
陳知遇“嗯”了一聲,上車。
江鳴謙抓住扶手,一下跳上車,蘇南緊跟其後。
她掃了一眼,陳知遇坐在最後一排靠窗位置,他身邊還有三四個位置。江鳴謙大喇喇在陳知遇身旁坐下,喊了聲“陳老師”,她只好緊挨著江鳴謙坐下。
天剛蒙蒙亮,老師們起得早,都沒睡醒,昏暗的車廂里,安靜沉寂,只聽見大巴引擎的聲音。
到七點,老師們挨個醒來,車廂里方才熱鬧起來。
車拐彎的時候,蘇南猛得驚醒,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然也睡著了。
“師姐,你睡相不太好。”
她下意識擦了擦嘴角。
江鳴謙呵呵笑了一聲,“騙你的!”
她不知道做什麼表情,只好也跟著笑了一下。
江鳴謙是自來熟的性格,自顧自嘰嘰喳喳講開了,從本科專業講到大四考研,從社團活動講到體育比賽,他好像天生有種不會冷場的本事,別人隨意應一聲,他就能接下去。
蘇南給他吵得頭有點疼,但出於禮貌也不好說什麼。
“下個月有個創業大賽,師姐你想跟我一起嗎?我已經找了三個人了,就還差一個……”
“我不太擅長這個……”
“沒事,新媒體營銷這塊師姐你能做吧……”
“論文開題不寫了?”
一道冷峻的聲音突然插進來,蘇南嚇了一跳,片刻才回過神來,轉頭向左邊看去,“……陳老師。”
陳知遇蹙著眉,臉色蒼白,看著有點憔悴。微微靠窗側坐,腿上放著一本書,手指夾在書頁間。
蘇南急忙道歉,“對不起……”
陳知遇按了按太陽穴,沒說什麼。
江鳴謙不敢再說話,干坐了一會兒,似乎覺得沒意思,就跟蘇南換了個位置,靠著右邊的窗戶開始睡覺。
陳知遇將書攤開,看了片刻,目光轉向窗外,將本已大敞的窗戶開得更大,微涼的風,夾著車後噴入的尾氣吹進來。
蘇南見他臉色霎時更加難看,手指捏拳,抵住了胃部。
“陳老師……”
陳知遇瞥來一眼。
“您……您是不是暈車?”
陳知遇沒吭聲。
她忙將擱在一旁的書包拿起來,拉開拉鏈翻找一會兒,翻出個小小巧巧,細圓管狀的東西,遞了過去。
陳知遇頓了一秒,接過去。
“聞一下……”
陳知遇揭開,湊近輕輕聞了一下。
“使勁,讓氣體衝進腦門裡……”
陳知遇皺了下眉,還是照做。
強勁清涼的薄荷腦順著鼻腔直衝而入,瞬間感覺胸口鬱結的噁心之感消退了一點。
又聞了兩下,轉了轉管身,去看上面英文的logo,“哪兒買的?”
“我同學去泰國玩帶的,淘寶上應該有……這管您拿著吧。”
他說了聲謝謝,也就收下了,“你也暈車?”
“不暈,我拿來提神用的……趕死線的時候,這個比咖啡管用……”她似乎說完才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急忙緘口。
“交給我的作業不是趕出來的吧?”
……她哪兒敢。
“不是,偶爾會……您應該聽說過,我們院長布置的作業特別多。”
“不怕我把這話告訴給院長?”
“您……您應該沒那麼閒。”
陳知遇笑了一聲。
“我室友說,暈車的時候,最好別看東西……睡覺和聊天好點兒。”
陳知遇看她一眼,把書擱到了一旁,“那你陪我聊會兒?我聽林老師說你論文還沒思路。”
蘇南頓時叫苦不迭。她打心底里不敢跟陳知遇聊學術上的事,這下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嗯……”
“有什麼想做的領域?”
“跟著涵姐上過一些女性主義的課,對這個有興趣。”
“這方面我了解不多,就我所知道的,現在沒什麼特別新穎的研究視角,無非性別政治、話語構建、身份認同、刻板印象這幾個方面……”陳知遇思索片刻,“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聽過嗎?”
“聽過,但是沒看過相關的文獻。”
“這理論文學研究用的比較多,傳播學引用還不算太多。你要是對女性主義感興趣,可以試試看選一個可以體現女性意識的社會現象、文化產品,用狂歡化理論做分析。”
蘇南愣了一下,全然沒想到陳知遇會指點得這麼細,忙說:“好。”
“這角度做起來容易,想畢業不難……不過要是我的學生,在我這兒肯定通不過。”
……最後,還是免不了要落到這一層面。
被說了多次,她反倒覺得自己有些免疫了,“……能畢業就可以了。”
“趕著工作?”
“……嗯。”
“那為什麼讀研呢?”
“……一不小心,保研保上了。”
“保研材料也是你一不小心遞交的?”
她幾分窘然,無話可說了。
陳知遇將目光轉向窗外,“……倒也說得通,很少有人能拒絕偷懶的機會。”
……無可否認,陳知遇這話說得很對。別人都在忙忙碌碌校招的時候,她順利保研,至少三年多時間不用再考慮何去何從的問題,絕大多數人都很難拒絕這種唾手可得的誘惑,即便現在她正在為當初自己的一時不堅定後悔不已。
她低下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心裡一股頹然,“那時候偷懶的結果,我現在正受著呢……”
陳知遇轉過頭來,“嗯?”
她輕咬著嘴唇,搖了一下頭。
陳知遇目光定在她臉上,她眼裡浮現出一層略有些惶惑的神色,兩隻瘦弱的肩膀瑟縮著……他想到了前天晚上望見的,那道似要被重物壓塌的影子。
“……話說重了?”
“沒……您說得對。”
“別介意,我這樣慣了。”
“沒有……您說得對。學術嚴格沒什麼錯,只是我……我確實不適合,路走錯了……”她頭更低,“……但還是得走完是不是。”
其實,也不一定。他看她一眼,沒把“退學”這兩字說出口。
不至於。研究生里多是渾水摸魚過日子,一天和尚一天鐘,比她蘇南嚴重的多了去——可能就是見她這麼勤勉,卻沒什麼成果,反倒於心不忍。
開學至今,收了兩次作業,因為林涵的緣故,特意仔細看了蘇南交的。且不論有沒有新觀點,論文獻綜述,她是做得最紮實的,腳註、參考文獻也工整標準,自己拿著放大鏡挑剔,也找不出什麼錯。
“不說這了……”陳知遇頓了一下,“那什麼創業大賽,你要去參加?”
“沒時間去。”
“沒什麼意思,也就能讓履歷好看點。你要是需要這樣的機會,論文開題結束了,我可以給你介紹幾個有意義的實習。”
“謝謝陳老師。”
陳知遇看她一眼,還想說點兒什麼,卻又似乎無話可說了。
他將車窗關小了些,身體往後靠,闔上眼睛。
天色一分亮過一分,暖橙色的光,薄紗一樣籠罩著晨霧中低矮的樹林。
s城到了。
第4章 (04)涼夜
不管天下幾大的雨,裝不滿一朵花。
——廢名
分會場賽程安排與在旦城的主會場大同小異,抵達之後先與s大學的老師會和,舉辦上午的論壇。
分發材料、聯繫老師,中途端茶倒水這些小事全要蘇南負責,等上午場散會,江鳴謙領著老師去定好的酒店吃飯,她還得留下來整理下午的座次牌。
好在忙完還有頓盒飯,煎魚、雞丁、炒豆芽,送來時已經有些冷了。江鳴謙送完老師之後自己蜇摸著去找s大學的高中同學蹭飯,偌大報告廳就剩下蘇南一人。
熱水管夠,蘇南給自己倒了杯水,偷偷順了點兒茶會時的小零食,自己在會場角落裡將就吃了一頓。
昨天睡得晚,早上六點不到就起床,本就睡眠不足,正午陽光一照,困意潮水一樣直往上泛,一看離下午場開始還早,定了半小時鬧鐘,趴下睡覺。
迷迷糊糊,聽見有腳步聲進來,腿動了一下,驀地驚醒,倏然抬頭,對上一道目光,嚇得呼吸一停,慌慌忙忙站起來,“……陳老師。”
“怎麼在這兒睡?”
“回酒店麻煩,一會兒還要檢查設備。”蘇南抬手摸了一下嘴角。
這動作完全是無意識的。
她神情還有點懵,因為枕著針織衫的衣袖,臉上被壓出幾道編織紋樣的紅色印痕。
陳知遇盯著看了一眼,忽地上半身探了過去。
蘇南幾乎是下意識往旁邊一躲,卻見陳知遇伸出手臂從座位抽屜里掏出一個u盤——她坐了他上午坐的位置。
尷尬了。
蘇南摸了摸鼻子,抱上自己書包挪到旁邊位置。
“沒事你坐,下午我不來了。”
她愣了一下,“您有事?”
他將u盤揣進口袋,揚眉笑了笑,“翹了,玩兒去。”
他轉身往外走,到門口又停了腳步,沖她一笑,囑咐道:“替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