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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一時籠罩下來,程如墨本覺得自己應是很難睡著的,偏偏閉了一會兒眼就睡過去了。

  迷迷糊糊間做了個夢,夢見十萬里綿延山路的上,尚是孩童的她跟在一個男人後面帶著的斗笠的男人後面,腳步飛快,踉踉又蹌蹌。過了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她不知道路何時到盡頭,便開口讓他停下。男人不理,依舊迎著落日,在盤旋的山路上不斷走著,仿佛要這麼走到生命盡頭一般。她不知道那人是誰,自己又為什麼要跟著,也不知道還要跟多久。最初她不斷哀求,甚至哭喊,但男人都無動於衷。她明白這是徒勞,便住了嘴,隨著他一路沉默地往下走。

  最後終於到了山腳,來到了河邊。河上架了座搖搖晃晃的木橋,男人望了一眼,邁步走上去。她望著橋下洶湧的河水,腳底發軟,再不敢踏出去一步。男人已走到橋中,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望著她,“過來。”她哭,“我不敢。”“過來。”男人只重複這兩個字。她便一邊擦著淚,一邊哆哆嗦嗦地踏出去,手扶著橋索,一步一挪地走了過去。待走到了橋中,她總算看清楚了他的長相,哇地一聲哭出來說:“……爸爸。”男人不理,轉過身去,繼續沉默地往下走。

  到這裡程如墨便忽然醒了,發覺自己喉嚨堵了,眼角濕潤,她將臉埋進被子裡,無聲地哭了起來。她想到很多事情,想到幼時屋後面小路邊上枯索的野糙,空氣里還有股香灰和鞭炮炸過的硝煙氣息。奶奶牽著她望著劉雪芝和程德雲的身影抹眼淚,而她木然望著,臉上沒有分毫表情。想到程德雲拿著錄取通知書看了半晌,哼了聲說可惜不是北大清華;想到他偷偷去買了她的書,回頭又對她說寫得比金庸檔次差遠了。

  ——她人生的前二十七年,都在踉蹌追趕他的腳步,期望他回頭看她一眼,期望他能牽著自己的手,一路跋山涉水。

  ——

  早上程如墨先醒過來,洗漱完出來發現陸岐然也醒了。她到床邊坐下,看著他說:“你下午走,我就不送你了。”

  陸岐然笑了笑,從床上坐起來,“我在江城待了四年,對火車站比對任何地方都熟,不用你送。”

  “正好我特別討厭送人,送走了還要一個人回來,要是還碰上塞車,滋味就更加淒涼了。”

  “離五一也沒幾天了,到時候還要再見。”

  程如墨想了想,“班導壽宴你真打算去?其實我覺得去不去都成,到時候肯定也不只我們一個班。說句不好聽的,去了還得隨份子,扯上人情債特別沒意思。”

  陸岐然看她,“你不想跟大家宣布一下?”

  程如墨怔了怔。

  陸岐然笑,“好歹也算是這麼多年唯一的班對了。”

  “我是沒什麼意見,可要是到時候白蘇氣得往我臉上潑硫酸怎麼辦?或者又不陰不陽地給我下個什麼套,在大家面前一通亂說……我怕是不怕她,就是覺得要是搞得跟都市報上的狗血故事一樣挺沒勁。”

  “既然不怕,那就去吧。如果她要潑硫酸,我幫你擋著。”陸岐然笑說。

  程如墨笑出聲,“那千萬別,太可惜了。”

  說笑了一會兒,程如墨起身去廚房下面,陸岐然去洗漱。兩人在餐桌兩旁坐著,說起來昨晚見家長的事。

  “話說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媽怎麼會這麼喜歡你呢?我覺得應該總結一下經驗,給我點參考。”程如墨說。

  陸岐然吃了一箸面,笑看她,“想知道經驗?”

  程如墨點頭。

  “嗯,”陸岐然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首先第一點……”他看程如墨一臉期待洗耳恭聽的模樣,故意停了停才說,“要帥。”

  程如墨撲哧一笑,差點一口氣嗆住,“那第二點呢?”

  “要很帥。”

  “……第三點呢?”

  “有這兩點就夠了,還要什麼第三點。”

  “……”程如墨無語看著他,“我發現你臉皮漸厚啊。”

  “我也發覺了,”陸岐然不緊不慢吃著面,笑說,“尤其跟你之後。像你這種逢人就炸刺的性格,不厚點不行。”

  雖然是間接批評,但程如墨聽得挺高興,“那可千萬小心別厚成二皮臉了,跟城牆一樣刀槍不入。”

  吃完早餐程如墨將碗洗了,就收拾東西準備上班。陸岐然也在臥室里整理東西,程如墨往裡看了一眼,將包擱在椅子上走進去,“那我去上班了……到時候見。”

  陸岐然動作停下來,轉過身看著她,“行。”

  程如墨看著他,躊躇片刻,又開口說,“……那我就走了。”

  陸岐然點頭,“路上小心。”

  程如墨望見陸岐然依然這麼氣定神閒站著,咬了咬唇,走上前兩步,主動伸手將他腰抱住了。

  旋即頭頂傳來陸岐然的笑聲,“不是你自己說,討厭跟人分別嗎?”

  程如墨不說話。

  陸岐然伸手按在她背上,沉聲說,“你就當我是出差,咱倆不算分別。”

  程如墨深深點頭,嗅著他身上的味道,過了半晌方將他放開,退後一步說,“那我走了。”

  “嗯。”

  他沒說“再見”,她也沒說。只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客廳將包提上,朝門口去了。

  這次她沒再回頭。

  ——

  陸岐然上車前下車後都給她打了電話報平安。程如墨聽著那端他清越的嗓音,便覺似乎距離也並沒有那樣可怕。她跨越了六年時間的距離走到今天,又何須懼怕短短的幾百公里。

  四月下旬下了一場雨,天晴之後氣溫便一路飆升,江城本就是全國火爐之一,這會兒漸漸便有了些初夏的氣息。等程如墨最終換上夏裝的時候,五一假期也就近在眼前了。

  班上的群里通知了壽宴的時間和地點,五月一號中午十二點半,在江城大學外面最大的酒樓裡頭。

  群里一頓亂侃,說正好吃完了就回校園去懷懷舊,尤其是不能放過在他們畢業數年之後新裝上的空調,到時候一人拎一塊磚,能砸壞一台是一台。

  程如墨久不在群里發言了,一般只看著大家灌水自己潛水圍觀。

  大家正聊得起勁,忽在一堆彩色字體裡頭蹦出一行黑色的字——陸岐然打了一句話:見面了有要事跟大家宣布。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立即雞血上頭了一樣追問起來,程如墨心臟也跟著一懸,盯著飛快刷上去的對話。刷了好幾屏,陸岐然才又出現,打了四個:終身大事。

  程如墨想像他在那邊一邊開會一邊抽空摸魚,打字調戲大家場景,不由笑起來,跟他私聊:陸同學,差不多得了,你這是給自己下套啊,到時候見面了肯定宰得你血本無歸。

  “應該的,”陸岐然回復,“出點血心裡踏實,班裡可還有七八個光棍虎視眈眈。”

  程如墨笑得不行,“誰敢要我啊,娶回家放家裡給自己添堵。”

  “那是他們沒有找到正確的使用方式。”

  天馬行空聊了一會兒,最後程如墨說:“那後天見。”

  時間說快也慢,很快就到了五一小長假。

  程如墨放假時間是四月三十號到五月二號,陸岐然坐三十號上午八點的高鐵,下午一點抵達江城。

  程如墨聽說他下了高鐵了就一直如坐針氈,雖然開著電腦在玩,但耳朵豎起來時時聽著門外動靜。聽見一陣腳步聲心臟就懸起來一陣,這樣七上八下的,倒搞得自己緊張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門外走廊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程如墨立即從沙發上彈起來,衝上去把門打開了——果然是陸岐然。他穿著件款式清閒的白色襯衫,袖子挽了起來,修長的手裡拎著只行李袋,正朝著這邊走過來。

  陸岐然見房門忽然打開,嚇了一跳,笑了笑腳步加快走過來,“你怎麼知道我到了?”

  程如墨這才覺得自己有點急迫了,不自然地別過目光,“我只是把房門打開透透氣,誰知道正巧你就到了。”

  “是挺巧,”他往裡頭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客廳窗戶開得也挺大。”

  程如墨面上一熱,趕緊將他迎進來,伸手將房門關上了。

  陸岐然放下東西之後先去沖了個澡,程如墨幫他倒了杯水,擱在桌子上了。又怕他覺得熱,去把電風扇找了出來。正拿濕抹布擦著灰,陸岐然開門出來了。

  他身上帶著些清新的水汽,一股清淡的薄荷香味充斥鼻腔。程如墨抬頭看他一眼,“熱不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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