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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笑容里還有點靦腆的男人,現在還不夠資格站到他的面前——蘇青弦下了如此判定。

  果然,沒過多久,就吹起了「網路經濟的冬天來臨」之類的輿論風,在各種場合里,所謂的新晉才俊又換了一批人馬。蘇青弦開始忙於記住新的面孔,如果沒有什麼意外,過上一年半載,沈言這張臉就將被平靜地埋到時間的沙堆底下,直到湮沒。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

  但是,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蘇青弦深深地覺得這一晚上的時間過得特別慢,想到剛才的撞車事件,他的眼睛冰冷了一分,隨後就融化到溫雅的笑容里,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早看出薛采凝的情緒有些不穩,但是還是對她的智商抱有一點希望。雖然阻止了她跳上那輛騷包跑車的動作,蘇青弦最後還是決定把女人送回家,交給她那可憐的老爸去頭疼。事實證明,歇斯底里的女人是行為最不可測的生物,一旦發作就會搶著方向盤急於送死,還想要拖上他以及無辜的路人甲。

  只是這一次,路人甲擁有一張他記憶中正在被慢慢埋沒的臉孔。

  蘇青弦能想像得出剛才發生的事情若是被透露,第二天娛樂版甚至經濟版將會迎來怎麼樣的盛況——薛采凝是個白痴,但這個白痴很不巧擁有一個財勢驚人的父親,更不巧的是,她的父親剛好是蘇家目前重要的合作夥伴。

  他亦能想像此刻被強行送回家的薛采凝,會如何向疼愛她的父親哭訴她的遭遇,而那位大老與其財富一樣出名的是對家人的護短。這件事如果就此低調處理,薛家大老應該會看在合作企劃的大筆投入和產出之上,當成沒聽到女兒的哭訴。

  但是,若是不幸無法低調……

  蘇青弦能夠想像之前的努力,將會被非理性的因素蠶食的下場。

  好在事發突然,他剛才已經叫了幾個助理將哭得崩潰的薛采凝送回家。在圍觀者還沒有意識到這一事件的八卦價值時,將源頭先拉離了現場。

  現在剩下要處理的,就是「苦主」。

  也就是面前這位,有點熟又不太熟的沈言。

  下次他一定不會對薛采凝之流的女人的智商抱什麼希望,現在蘇青弦只希望沈言夠愚蠢,讓他能夠冷處理整場鬧劇。

  沈言正在感慨,身周的一切果然是用金錢堆出來的。比如說杯子裡的清茶是數千一兩的新採茶,據說每年明前雨後總有無數有錢人士為此而瘋狂搶著當冤大頭,因為產量極少,這冤大頭還不是有錢就能當上的;比如身下的軟墊上的刺繡,就連他個外行人都能看出有多精美;比如面前的這個男人,一舉一動都無懈可擊, 學識談吐都是上等。在滿屋子金錢堆砌出的華麗事物中,蘇青弦分明是貴中之貴,「行走著的美鑽」名不虛傳。

  蘇青弦的表情每一秒都恰到好處,傾聽的時候帶著點鼓勵,發表意見的時候看來謙虛,卻又占足了主導地位,讓人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意思前行,不由自主地就讓他操控。

  然而,沈言卻直覺地捕捉到了蘇青弦微笑背後的一絲冷意——從一開始,蘇青弦就以一心二用的態度在對待自己吧。沈言總是在對方的一瞥之間感到微微寒意——蘇青弦因為不知名的理由而惱怒著,並且還在盤算著某些沈言絕對不想知道的東西。

  沈言從一開始的充滿金色的想望,到回到現實,並未花多久的時間。畢竟他也是曾在所謂的商場摸爬打滾過的,雖然結局並不成功,但不妨礙他離人精又近一步。

  他開始有點猶豫——雖然他抱的主意還不到「與虎謀皮」的艱難程度,但是……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恐怕都難以成功。自己一心以為的「好友」都沒有伸出援助之手,怎麼能指望面前這個有點熟又不太熟的商界精英自願充當好人呢?

  沈言心裡有些自嘲:狗急跳牆,這樣的窘迫竟會將人逼至此麼?

  思緒至此飄散開去,沈言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好久沒有想到死去的父親了,而在這一刻,看到失敗靜靜伏在眼前,希望遠在天邊,突然間就想了起他來,那個白了頭的挺直了脊樑的老人,如何面臨他的失敗。

  如果他活到今天,又有什麼話會留給沈言呢?沈言有點失神,心中微微一痛,把思緒拉了回來。

  嘆氣……既來之,則安之。畢竟手上這杯茶,恐怕至少在之後的一年內單憑自己努力恐怕是享受不到了的。沈言珍惜地飲了一口。

  一晚上經歷了希望、絕望、生存、死亡等等心境的沈言終於從一小時前的離譜狀態中回過神來,隨著鼻端的茗香,心態逐漸緩和。

  所以,當蘇青弦再度把精力放到對話之人身上時,微微愣了一愣。沈言的笑容有點熟悉,依稀是數月前春風得意馬蹄疾時的樣子,卻又有一絲細小的變化。

  蘇青弦心中一動,心想怎麼短短几分鐘,對面的人就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有了這樣的心理變化?無法掌控的感覺浮上了心頭,讓他有一絲微微不悅。

  然後就看到沈言端起茶水,飲了一口,微微抿嘴,好像很是陶醉的樣子。過了一秒鐘,沈言才注意到蘇青弦的注視,眼神一動,淺淺笑了,笑容里有一絲不好意思。

  宛如少年。

  多年以後,已經晉升為「行動著的超級美鑽」的蘇青弦在遙遠的歲月里偶爾還會記得那個笑容:像是被冰封在歲月的底層的那一個笑,永不褪色,宛如少年。

  沈言放下了茶杯,淺淺天青的瓷器內一汪碧綠,讓人有著天高雲淡的遐想,他衝著對面的男人又是一笑:「不好意思,我還沒喝過這麼好的茶。」已經二十八歲的成年男人,說著這句話時卻像是個第一次進遊樂園的少年。

  蘇青弦於是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件事。

  他隨手找了張紙,拿出筆潦糙寫了一個人的名字和聯繫方法,然後推過去給了沈言:「我知道你最近可能有點麻煩,這是我一個朋友的電話,如果有什麼經營上的問題,可以諮詢他一下,我想他會給你一些意見。」那是蘇青弦手下那個風險基金的投資部經理的姓名。

  沈言微微吃驚地從案上拿起了薄薄的白紙,蘇青弦的字很好看,瘦削風骨,又很有飄逸風流的味道,不過重點當然不在此處,重點是,紙上那個人的名字在H市赫赫有名。

  據說,此人投資眼光精準,經營手段高超,更有點石成金的本事。作為有名的風險投資評估者和操作者,肖遠峰有著一系列輝煌的戰績。

  早前沈言尚在意氣風發之時,此人也曾在他想要結識的人名列表之中,但是其難度居然比認識蘇青弦還要高。

  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居然可以得到此人的聯繫方式。

  從某種角度而言,蘇青弦遞出的這張紙的價值,比起支票而言只重不輕。

  沈言執著紙張盯著那名字許久,才抬起頭,向蘇青弦說道:「謝謝。」

  他卻不知道,此時的蘇青弦正為自己的舉動而感到詫異。這張紙絕對不是蘇青弦的本意,然而在聽到沈言的道謝時,蘇青弦安慰了自己:舉手之勞,悅人悅己。反正麻煩的是肖遠峰,不會麻煩到自己的身上。

  那麼,就這樣吧。蘇青弦從來不是個會執著於已經發生的事情的人,何況這件事無論承認與否,都是他親手做的。

  蘇青弦與沈言分別時,夜間的霓虹仍未散,這個城市依舊沉浸在每一個晚上必定上演的狂歡之中。在門口,兩人友好地握手,蘇青弦轉而去取車。他早命人開了自己的賓士過來,等到落座系好安全帶時,抬頭卻看到沈言的背影。

  那個人在夜風裡走著,有點落寞,卻又好像很是自在,像是這涼涼的風一般,微憂而自由。

  蘇青弦扶住了方向盤,冷硬的皮貼著掌心,圓潤而剛強。

  他淺淺一笑,發動了汽車,揚長而去。

  蘇青弦喜歡繁華的城市,因為只有在這樣的城市裡,才能體會到每天都遇到新的人和新的事的樂趣。所以那一晚的邂逅和涼風,漸漸地就被堆積到時間的沙堆里了。再一次讓他想到沈言的,是他掌執的上善基金的某次周例會。

  蘇青弦對於自己手上的企業都擁有強烈的掌控欲,這種個性使得他幾乎對每一家企業目前正在進行或者打算進行的企劃都十分關注,即使這種個性意味著他將付出比其餘人更多的精力。這種個性也使得每一次的周例會議程進展的非常迅疾,因為大部分的事情蘇青弦都已經確實掌握,周例會這一制度看起來更像個簡短的 聯誼會。

  所以,當肖遠峰在會議後單獨留下來時,蘇青弦頓時想到了沈言。

  當時是上午,陽光剛好撒了一縷進來,漫照著紅木會議桌,使木頭的顏色顯得溫暖。蘇青弦停下了收拾東西的動作,雙手交叉支起,朝肖遠峰直直看去。

  肖遠峰咳嗽了一下,然後笑道:「你應該知道我想問你些什麼吧。老實說,這個沈言是什麼人?你要我幫他到什麼程度?老大,下次再做這類事情時,麻煩先跟我打個招呼,讓我也好心理有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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