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花總不是同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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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璃閉著嘴,還是不回答。舌頭好像是粘在了牙膛上。表面上是冷了,而且靜了,其實心裡是燃起了熊熊烈火,若不能得到公平對待,寧肯把自己和他都燒焦的。

  流璃衝動,傲慢,壞脾氣,所以才會被人算計。

  綠星顫抖著:這是場算計。這是個陷阱。

  崔珩已氣得渾身發抖:「好,好。你仗著朕寵愛你……」

  「是!我仗著你愛我。」流璃終於開口,詞鋒犀利如刀,「那不是朱衣,是我自己拿莤草染的茜紗衣。你既愛我,根本連問都不必問。你居然來質問我,可見對我的愛也不過到這種程度了!」

  崔珩被逼得衝口而出一句他本來一輩子都不會說的話:「你呢?你的愛不是給謝小橫了?如果不是畏懼我是皇帝,你根本不會入宮對不對?!」

  流璃冷笑,笑聲冷淬如刀,不知傷的是人還是己:「你不但對我的信任不夠,對你自己的自信也就這樣一點。你說我跟你之間還有何可說?」

  崔珩跌坐在龍椅里,眼睛黝黯如地獄:「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怎麼會這樣以為?」流璃對皇帝道,「我恨你,都恨不得殺死你。我知道你恨起我來,也很願意我死了。」

  崔珩眼皮簌簌的跳:「你想殺我?你——敢殺朕?」

  「為什麼不?」流璃口無遮攔:「把你那些勞什子龍袍龍印都拋開!你難道是用這件死袍子親吻我的?你是用那塊印跟我同床的?崔珩,從我流璃愛你起,你既號稱你也愛我,我把什麼都給你,你也把什麼都給我。沒有哪裡是你敢去我不敢去。沒有什麼你敢做我不敢做!」

  崔珩道:「我把什麼都給你?國家庶民都給你?」殺氣已經很濃。

  流璃似全無所覺,或者,有所覺,但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她自己的傷慟:「那些若是你的所有物,那麼也就是我的。如果你只是代皇天后土管理,那我跟你一起管。」

  崔珩牙縫裡吐出幾個字:「拖下去,殺了。」

  「自己的女人讓別人殺嗎?」流璃揚起脖子。「有種。你自己來!」

  他看見牆上就掛著一把裝飾用的劍。

  純裝飾用的,沒有開過刃,不能殺人。但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叫侍衛送進一把合用的劍。

  他在獵場上也獵捕過一些野獸,對自己的臂力還算有信心。

  流璃的脖子這樣纖細,皮膚這樣薄,很容易就可以劃破了。很容易就可以斷……

  她揚著脖子,斜睨著他。

  她看不起他!

  他狠狠的拋下劍。喘著粗氣,道:「拖下去,斬了!」

  她一臉鄙夷的下去了。被拖下去的她,看起來比站著的他還鎮定。留給他一句話:「把旁人都殺了吧?他們看見了你丟臉的樣子!」

  很殘忍的建議。周圍一圈人聽了,都很恐懼。

  這樣恐懼,但又不敢逃離。只是俯首貼耳、暗暗咬牙,恨不能崔珩早點把這瘋女人殺了。

  流璃是這樣死的。

  「你說能有什麼內情?」綠星問林代。

  流璃是皇上殺的。不是別人幹掉的。從這個角度來看。皇上自己是直接兇手,還找誰別人的責任?

  但如果是有人借皇上的手殺的……

  有人了解流璃的脾氣和皇上的脾氣,於是適當投點兒催化劑,釀成熊熊烈火呢?

  皇上疑心著這個,不想放過。但他又不肯承認自己真被利用了,故而下不了決心把綠星放去逼供。這才有這不死不活、常年拖著的局面。

  而林代這樣像流璃,若能再對綠星施以恩惠,綠星大概能說實話。

  而且皇上也快要立新太子了。二皇子偏偏是流璃生的,現在又是皇后膝下的人。皇上為了家國計議,也不能再讓這謎團拖下去了。

  綠星病勢也就在這短短一天裡,轉為沉重,跟林代沒說了幾句,就發起低燒來,頭暈體軟,眼見兇險。

  林代也擔心,到外頭叫人,沒有人過來。綠星叫她回來,說:「不用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林代問。

  「人家要殺我滅口,所以我當然要拼盡最後的力氣,把最後的實話告訴你。」綠星道。

  林代悚然:那碗藥里真的有毒?

  「可惜沒有最後的實話。」綠星笑起來,「所以,誰會殺我滅口呢?」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林代指尖冰冷。

  是皇帝。崔珩。崔珩叫給綠星下毒,讓綠星以為幕後主使殺她滅口——如果有幕後主使的話。那麼綠星當然要在死前把一切告訴林代了。

  可是綠星至死不說。

  流璃之死,確實是個陷阱。但綠星之所以幫人謀害自己的主子,一部分因為流璃太不會作人,綠星實在怨恨流璃;二來因為綠星在宮外有重要的人,命運捏在人家的手裡。為此,哪怕知道要死了。綠星也什麼都不能說。

  於是她就死了。

  天上有烏雲密布,噼哩啪啦下起了雨。崔珩進來時,見林代托腮坐在廊下出神,甚至不向皇上行禮。

  她明明知道他進來了。也明明知道進來的是他。

  太監想上前呵斥林代,崔珩抬了抬手。臉容僵硬如磐石。

  太監退下。

  崔珩一個人走近林代:「聽說她死了?」

  林代道:「是啊……」頓了頓,補一句,「你可以立二皇子了對嗎?」

  崔珩一驚。

  林代無奈的挑著嘴角苦笑道:「是啊。我都覺得我是不是被什麼人利用了、在影響你什麼決定。問題是我都不知道我被什麼人利用了。你這樣是不是也很累?時時刻刻擔心有人在操縱你。那人一定很了解你。真糟糕,他有可能是你很信任甚至很喜歡的人。」

  崔珩看著林代。

  這話有可能是一種善意的安慰,如果出自別人的口。但是這個女子……

  他不會告訴別人,好幾次他做惡夢,夢見流璃,都是臨死前的樣子,珊瑚紅的唇角惡意的笑,伸著纖白的脖子挑釁:「砍啊!你親手來砍啊!」

  夢裡他真的親手拔出劍,砍斷了她的脖子,但每次她的脖子又長回去了,腦袋又是活生生的,黑盈盈的眼睛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轉開去,看別的地方,嘴裡哼起她自己的歌。

  這時候他絕望的覺得,就算他一代明君、就算他中興之主,就算他做得比列祖列宗都強、所有臣民都匍匐在他腳下同聲禮讚,這個女人,就只有這個女人,永遠不會屬於他。

  看著林代蕭然挑起的嘴角,他恍然覺得惡夢成真。

  啪啦啦一陣急雨,被風吹得似鞭子,抽在檐前,濺起一片白花花水霧,遮了他們兩人的視線。

  崔珩覺得,不管這一頁記憶在他生命里占多大份量,也該掀過去了。

  太監緊緊的撐著傘,護崔珩走著迴廊。那院子是個「口」字形,林代在上面那一橫,崔珩在下面那一橫。四面都有檐廊。崔珩沿著左邊那一豎徐徐走過去。太監將傘面豎過來,撐在檐廊外頭,擋住斜過來的雨,不讓它們沾了崔珩的羽紗雨衣。

  林代看著他一邊踱過來、一邊道:「西戎有可能要求我們送出你去換和平。」她以為自己耳鳴。

  崔珩補充:「他們私下派了人來,說如果我們送出你,蝶侯願意背叛西戎。」

  林代不願相信。

  崔珩凝視她:「你認識的蝶某人,不是這樣的人?」

  「首先,你們現在不處於和平中嗎?你們打戰了?」林代先要求信息共享。

  「他們以卵擊石。」崔珩冷冷道。

  「要麼你可以繼續蒙著我,隨便你對我怎麼樣,反正我也反抗不了。要麼你把必要的情況告訴我,也許我會知道怎麼配合你。」林代討價還價。

  「大膽!」太監呵斥。

  「我可以收回我的話,可以請罪。但它仍然是實話。」林代遺憾道。

  縱然貴為天子,可以改變人心、不可以改變事實。

  崔珩舉手捻須,面沉如水:「西戎與北胡勾結,並聯合小國幾支軍隊,試圖入侵中原。」

  林代注目於崔珩。

  崔珩問:「你事先有沒有察覺任何端倪?」

  林代不答反問:「你是皇帝,捻鬍鬚啊如廁啊之類的事,也要自己親自做?不要別人代勞?」

  太監嚇得偷瞄崔珩臉色,看要不要把林代直接捽下去斬了。

  崔珩只覺得疲倦。他問:「有意思嗎?」

  他已經斬了一個人,不覺得這樣有任何意思了。

  林代嘆氣:「其實沒意思,就是覺得整件事情荒謬,隨口胡說緩解一下壓力。」

  崔珩笑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覺得好笑。可是居然就笑了。

  現在他覺得林代一點都不像流璃了。

  今年花勝去年紅。然而花總不是同一枝,心境也不一樣了。他發現自己已經習慣皇后、貴妃、賢妃那些女人,甚至是三帝姬回雪。流璃再耀眼、林姑娘再卓然不群,不是他的那杯茶了。

  「你若再胡來,朕把你下獄,就不是冷宮了。」崔珩道。

  林代覺得他是認真的。她無可奈何行禮:「皇上恕罪。」

  「還要朕再問一遍?」崔珩繼續沉聲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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