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藥與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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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代跨進房裡,掩了門,陳舊的氣息越發濃窒。她捏著鼻子,看這四四方方一個房間,沒什麼家具,旁邊一個小窗洞,糊著不知多少年前的紗。貼牆一張床,垂著布帳,帳子半開,可以看見裡頭的人。

  那女子一臉蒼老晦黯,頭髮蓬亂花白,看起來是個老太太……但若真是個老太太,怎麼聲音又不算很老?恐怕遭了難、生著病,容顏老得快,也是有的。人倒起霉來,真不管是在官家、還是皇家,要吃苦一樣吃苦。

  林代且問她:「你是誰?」

  那女子道:「我原叫綠星。」

  這幾字說完,就不再多言。林代等了等,發現她不會再主動開口了,覺得無聊,道:「我是剛搬進來的。你要是累,我就先出去了。」

  綠星問:「你怎麼會搬進這裡來呢?」像是自言自語,「你可是姓謝?」

  不!但是……林代大奇,自報了家世。綠星猛可激動起來:「你是謝學士的外孫?」

  「是啊。」林代道。

  「他、他他過世多久了?」

  「——還健在呢!」正於山中修道,身子硬朗,過得不知有多好,說不定暗地裡翻手雲覆手雨、在搗鼓啥呢?林代道:「你怎麼開口就當人家死了?你同他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

  「他……」綠星嘆口氣,「我這種奴婢,怎麼有資格認識謝大人。」

  「您原來是在哪裡當差呢?」林代趁勢問道。

  綠星自己喃喃:「他健在。他外孫女怎麼……」忽想起來了,請林代,「能否走近些?」

  林代就走近些,果不其然被綠星發現了她容貌上與流璃的相像之處。綠星驚訝得差點當場沒背過氣去:「流美人!你——」

  林代問:「你從前跟流美人什麼關係?」

  綠星訥訥道:「我服侍流美人。」

  林代敏銳道:「一直到她過世?」

  綠星表情痛苦,沒有說話。但那表情分明就是個響亮的「是」字。

  林代又問:「她是怎麼過世的?」

  綠星仍然無法開口回答。林代又不會讀心術。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出流美人是被人刀砍的還是劍戳的。那麼久的公案,也許翻問也沒有什麼意義了。林代想了想,道:「她是怎麼樣的人呢?」

  綠星張了張嘴,又閉上,想了想,嘆口氣,道:「都是過去的事了。」身子軟軟的躺下去。咳嗽了一聲。

  林代於心不忍。問:「我給你倒點兒水?」

  綠星道:「不用了,我有。」

  她將一隻陶罐放在枕邊,盛好水之後。幾天臥床都可以喝這罐裡頭的水。

  林代駭然,道:「你吃飯怎麼辦?」

  倒是有統一送的,但是往往冷硬、不熟、或者糊了、甚至變質,所以綠星寧肯自己做。幸虧旁邊以前是廚房。灶台沒扒掉,討了些米來熬粥。又有些菜。林代去看時,米倒是好米——宮中用的都是貢米,可惜輪到這兒,豈止陳些。簡直就放成了朽屑,只存些米形,沒什麼香氣口感可言的了。至於菜。一點點說不上是瘦是肥的肉,鹽漬著。一點蔬菜。也是鹽漬著。——就這樣,綠星都覺得比統一配送的好!

  只是宮內又忌諱各人房間裡動火見煙,除非是有點身份的人自己做茶炊,又或燒香烘衣、冬日取暖那一點點淡煙,還在容忍範圍之內。綠星積累下經驗來,在霧天、雨天,早晨與黃昏那顏色微茫茫的天,生火不容易招人看見。她生病之後,有兩天沒能自己熬粥,是想喝,但現在是白天,她勸林代:「等等罷!晚上再熬粥。」

  林代苦笑。再等幾個晝夜,她怕是也學不會怎麼用灶台燒飯。她需要的不只是煤氣灶,還有電飯煲!誰叫她是現代穿過來的呢?

  她身體裡現成還有一個古代女孩子,林毓笙,但是指望她做飯,估計比指望林代自己還不現實。

  林代心存希望,等到正餐時候,看藥與飯菜都送了來,藥是給綠星的,飯則分兩份,一份是炊得半生的米飯,一勺亂燉的蔬菜,氣味可疑。還有一份是好飯好菜。送飯的小宮女特意給林代交代:好飯好菜是給林代的。另外的藥和飯是給綠星的。

  林代看那好飯菜,質量不錯,就是份量少。林代不得不苦笑:這么小氣?都不讓她跟病人分享?

  林代索性把兩份飯菜都給綠星看:「我的飯菜好,但不夠分給你的。我也捨不得分給你。你那份飯菜我真吃不了。我又耐不住肚子餓。另外,我不會自己生火做飯。」

  綠星嘆了口氣,表示知道了。她倒也不怪林代。

  林代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我倒是很好奇……」

  風吹動檐間長出的野草,唰啦啦響。林代道:「你到底是做了什麼事呢?皇帝要故意折磨你?」

  綠星的表情讓林代知道她猜對了。她再接再厲猜下去:「然而把我放在這裡,如果我受不住所謂良心的折磨,」做個鬼臉,「對你很好很好,你會給我什麼報答?那是皇帝都拿不到,而要我來施恩賣好換取的?想必是一個秘密?」

  綠星瞪著她的表情,就像見了鬼。

  「其實皇帝也根本不用這麼迂迴來對付你。他有的是十大酷刑二十大折磨什麼的,你應該撐不過去的吧。我覺得人類都撐不過去的嘛,你也不用裝硬氣。」林代侃侃而談,「為什麼他不對你使?不可能是憐惜你吧?那麼就是,他對這個秘密、這個答案,也並不是真的想知道。他不是真的想碰這個內幕。但他又很生氣。所以就把你關在這裡耗著了?」林代道,「所以這個秘密是有關流璃的。我猜得對不對?」

  綠星鼓起腮幫。林代想起一個比喻:就好像嘴裡塞進了一個大雞蛋。

  林代道:「可惜我來了。我又這麼像流璃。你們都這麼說,我猜我是真的很像了。」

  綠星那表情……林代記得那比喻還有後續:好像嘴裡的雞蛋孵出了小雞。

  林代很愉快道:「也許皇帝沒那麼多耐心跟你耗了。他讓我來,也許是讓我自己發現。不然,也許就讓你直接去酷刑算了。為了保險起見,為什麼我們不跳過那些無聊的感情戲、攻心戰。你直接把答案告訴我算了呢?反正你遲早要說出來的。」

  綠星張大嘴——比喻的最後一句總算用上了:那些小雞都嘰嘰喳喳跳出來了。

  綠星語無倫次:「可是你、你這個——真你是……」

  「不要緊,慢慢來。」林代安慰,「我們總歸有足夠的說話時間的。」

  綠星手抓著毯子:「你真跟流美人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林代聳聳肩:看來流璃並不是一個很讓人愉快的人。

  林代很有自知之明。

  問題是:流璃有嗎?

  綠星正要說出點什麼來了。林代正準備洗耳恭聽。綠星又開始又咳又喘起來了。林代只好幫忙把藥遞給她,綠星還不太高興喝:「我總覺得喝了也不見好。別是不喝還命長些!」

  林代撇嘴:「人家要算計你,哪兒不下手了,還費勁燒藥給你呢!」

  綠星原也知道是這麼個道理,一個人呆久了,難免胡思亂想,鬧個脾氣。林代嘲得她沒脾氣,她也就喝了。林代還得把她喝完的碗放到外頭去,讓別人收走。綠星在床上幽幽道:「你其實長得沒有流美人好看,但是比她刻薄。」

  林毓笙在心海中不服氣,一句遞一句的話翻湧上來。林代一句都不採納,叫林毓笙歇著去。

  林代會吵架,但只在必要的時候。好看不好看、刻薄不刻薄,有必要吵嗎?吵贏了難道有一兩銀子拿嗎?她只催綠星:「說正經的。」

  綠星陷入回憶中:

  以前她叫綠奴。綠星這個名字,是那個女人改的。流璃。多古怪的名字。把她名字也改得這麼怪。綠星其實寧願自己叫綠奴。

  但她要承認,流璃生得美。太美了。這麼美的人好像天生有權力任性。但是真奇怪,這麼任性也不快樂。身上穿著霓裳,心中卻蒼然如大漠。綠星記得她就這樣美美的、慵倦、而厭煩的對著一屋華麗陳設,喃喃低語:「——綠星,怎麼會這樣呢?所謂……」

  美人還沒問完,就有虎狼似的宮人衝進來,押流璃去受審。流璃是美人,總算算有身份的,所以他們還有點忌憚——哦,應該叫「她們」吧。綠星牽牽嘴角,這個人不過是老宮女,還有去了勢的太監。這些人配稱一個「他」字嗎?

  這個地方,有資格稱「他」的只有他一個人。

  她們押她去見他。

  她們冰冷的,維持著基本的客氣,但獠牙已經露出來了。流璃如果踢騰一下,她們就有了藉口,得以不客氣的沖她亮爪子了。讓綠星佩服的是,流璃根本不給她們這個機會,冷靜的到了他的面前。

  他玉笄朱紘,著件素色袍子,透犀束帶,立在龍案前,擰著雙眉質問她:「你逾矩穿皇后才能穿的朱衣?」

  她不肯回答。

  他拍案:「大膽!朕問你話,你敢不回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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