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傷多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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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處時自然各取所需,末了風一吹也就散了。大家都是成年成熟人,不至於那麼容易傷筋動骨。而且這年頭,許多人的心都變成了石頭啦,而不是花種子,捂在什麼樣的溫床上也開不出花兒來,最多就是當時暖和了一點。

  曾有這麼個書寓女先生,後來落難了,犯了官司,一看上頭的官兒,就是從前在她家宿過半年的客人,可高興了,以為這下可得筆下超生。誰知那官兒認清她是誰之後,辦她案子辦得更嚴苛。為什麼?幾分為了故示公正形像,還有幾分意為恨她這麼狼狽醜陋出現在他面前,毀了他心中僅有的溫暖回憶。

  也莫嫌他殘忍變態啦!官場上,這種人有的是。只要他還坐在那個位置上,周圍少不了一堆人奉承他呢:「爺說得是!」「長官說得對!」

  真的動了情的,在這許多年裡,卻也有過幾個。

  其中一個就是住在函櫻巷裡,當時這巷子還不叫這名字,總之有個書寓,給他住了,他也真喜歡上了女先生,可惜女先生的母親,那才是這院子真正的主人,也不是女先生的生母,就是買了這麼個女孩子來,調教成人,要指著她賺錢了,一見宿客動了真情,大喜,今兒哭訴說有筆外債、明兒懇求說置一套新頭面撐場子,一來二去的,敲了幾百上千的銀子。那宿客也不是富可敵國那種人,被搞得囊空如洗。女先生可憐他,寧願跟他私奔,住在破廟裡,末了拿私藏的最後一塊玉墜換了銀子,讓他能進考場赴試。

  他才動身。女先生的養母訪到了他們在哪兒,又把女孩子劫回去啦,還叫她做生意。女孩子抵死不從,啼哭反抗,被揍了個結實。正鬧著,外頭來報,說喜榜出來啦。客人高中啦!

  養母當時就呆了。還不敢太信。人捎來了一封信函,是從櫻桃宴來的。

  原來春闈高中,成了天子門生。都要赴櫻桃宴去。那宿客掛念女先生,一時脫身不得,就在碟中取了一枝櫻桃,封進信函。叫人送來,好警告那養母收手。

  養母打開信函。但見裡頭紅灩灩的櫻桃,竟化作了紅寶石!耀得滿室生輝。養母當時就瞎了。女先生打扮起來,戴上寶石櫻桃,鳳冠霞帔上轎去。成了誥命夫人。這巷子也就叫函櫻巷了。

  傳說畢竟只是傳說,你要拿戶部的卷宗,一年年、一屆屆的往上數。進士老爺們的官眷,全都是清白人家的閨閣小姐。經得起考證的。一直要往上數到半甲子,才有那麼一位奇葩,娶了個「娼戶之女」,當年就被參了個「不孝」,最後沒參准,但這位奇葩畢竟也沒獲重用,放到外省去,官職最大也才作到詹事而已,若干年前家眷已經換了一個了,也不知原來的是怎麼了,病死?還是失蹤?又或原來那位改了姓,也搖身一變化為好人家女兒了?卷宗里完全就沒提。這位王詹事也已告老還鄉,若干年之後大約黃土一埋了事。誰還會在乎他的故事?

  函櫻巷卻還在,一棵櫻樹也沒有,像所有老京城的混油子,地上一躺,橫豎橫了,你拿他怎麼辦吧!

  胡侍中的院子,就在這裡。整條老巷圓石鋪面,據說就是他出資整修的,好方便街坊們出行,是件善舉。但他自己的門臉子,也就那麼舊舊的、寂寂的,極含蓄。唐家的家人老遠就掛上了笑容,踏上他們家的門,把主人的片子遞給門房。

  門房接過片子,看了他一眼,熟人麼!也不用念片子上的字,總之先敘兩句交情,態度是頂頂客氣的,倒也說不上誠恐誠惶,一邊就看了茶,他差人到裡邊回稟去,又道:「太子爺前還請侍中呢,也不知這上下過沒過去。您老哥知道我們侍中,再不肯走正門的。我呢又不好擅離職守。這兒還請您老哥看我面上,等一會兒。我叫孩兒們裡頭問去!」

  唐家的家人滿面堆笑:「是啦!規矩管規矩麼!有老哥你陪我嘮嗑,這趟差使瞧我出得夠多麼好呀。」

  胡家門房笑了:「得了老哥!您別誑我,我知道您是想我這盅茶來了。」

  「真格的!」唐家家人很內行的嗅茶香、辨茶色、品茶味,「新茶啊!南邊也是才產吧,千里加急送過來也才能到?老哥是怎麼弄到的!這門路,嘖嘖!」

  「也是巧了。要不怎麼說挨著天子沾光呢?」胡家門房也不願明說,又叫唐家家人欣賞花磚墁壁級級高圓罈子上剛弄來的那幾苗金雀花,兩人講究一番。等裡頭的人傳出話來時,兩人的交情已經越發深厚了。唐家家人壓低嗓門問:「不怪我請教一句老哥,今趟差使非比尋常。你也知道京南道水路截斷,再後頭的新茶也上不來了。」

  胡家門房遺憾點頭道:「是啦吧!」

  唐家家人道:「誤是誤不了太多,終歸眼下這關要過。我家主人有請侍中商議,你看侍中今兒神氣如何?」

  胡家門房一聽這問得,忍不住嘻開了嘴,掩面拉他袖子,悄悄兒道:「前頭新娶了夫人至今,侍中神氣好得很。老天也湊趣,沒煩難事打擾他老人家的興頭,不然你看他老人家如今還能在家裡不能呢?」

  唐家家人知道他說的意思,是水患並不嚴重——對當地黎民是嚴重的,這不用說全知道——但對官場政治生態嚴不嚴重,則得探聽了才知道了。聽胡家門房口氣,還不要緊,唐家家人就有了准主意,進去裡頭,給胡侍中行禮、遞了信,說了主人在丁字口酒樓候著。胡侍中也說准去。

  唐家家人候著胡侍中出門,無意中見兩個婆子捧著彩花漆盒走過月亮門。唐家家人想,這大概是給他們新夫人去的?成親也就是幾十天吧!唐家還給送過賀禮呢。也真不知那女兒是作了哪輩子的孽,嫁了胡侍中……

  唐家家人正想著,胡侍中已經收束停當,可以出門了。唐家家人連忙引路。

  唐家的小大佬已坐在酒樓雅座中了。廚子以今日新鮮食材,揀拿手的做了幾樣菜,正上得一半,胡侍中來了,未經大門,是懂事的小二從後頭樓梯引過來的。

  他們在雅間裡說話,唐家家人在外頭候差,跑堂的招呼:「老哥,咱們這兒有新做的醉蟹,拆盤子嘗嘗?」唐家家人辭道:「不了,還當著差,怕腥氣。」跑堂的自作主張道:「那就封一瓶子,請老太太嘗嘗!」唐家家人未置可否,開了兩句不關痛癢的玩笑,要了把花生,自己在臨窗的凳子上邊剝邊吃,卻聽有酒客談講道:「……真是男人只要有財有勢,就不愁沒老婆。」

  「那還用說嘛!」

  「嘿,你還別不信!現有個例子——」

  「沒說不信呀。」

  「嘿你這人怎麼回事。」想擺龍門陣的酒客上了火。

  「怎麼了。信你還信錯了?」答話的酒客委屈了。

  「你說信了,我還怎麼往下擺?你得說不信,我才能給你舉例子哪!」

  「哦!」答話的酒客拖長了聲音,「那我還就不信了。」

  「我說了你就信了!」擺龍門陣的酒客果然來了興致,「你知道胡侍中討了多少個老婆?」

  「老婆還能有多少個?就算是當今天子,真龍鎮天下,他正宮皇后娘娘,也只能有一個。」

  「那是那是。我說差了。你知道他討過多少個?」

  「這我還真不知道。」答話的滿臉興奮,「多少?」

  擺龍門陣的豎起手指:「一個。」

  「嗐!」答話的表情明顯是:我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可這一個老婆手裡,前前後後過了多少個小老婆大丫頭的死傷,你可知道?」擺龍門陣的趕緊道。

  「多少?」答話的興致又被撩起來了。

  「這麼說吧,你手指頭加上腳趾頭,再借上我的,也數不過來!一開始大家還當是他大老婆善妒。後來他大老婆家道也中落啦,他丈人家懾不住他啦,你猜怎麼著?他大老婆也癆死了!你猜誥命夫人怎麼還能癆死?給打的!人家送了副聯給他:曾因酒醉鞭紅袖,不怕傷多累美人。」

  「喲!這是怎麼說的!」

  「他那檔子事上無能!」擺龍門陣的揭開*,「非得打了才行!他大老婆小老婆,都調教出來了,看他心情不好,就得跪著把鞭子捧上,撩起衣裳,讓他看哪兒順眼了抽哪兒,這樣他才行了。這還是他客氣的時候!要有點錯處給他捉住,鼻子眼睛不對付了,錯開客氣殼子了,那可對不住!冰天雪地里,他能把人衣裳扒了,捆樹上,拿剝了皮的荊條子揍。他夫人看不過去,求個情,也給綁春凳上了,怎麼揍的沒人知道,總之他夫人就臥床生病啦!好好壞壞的年余,就癆過去了。這會兒,又娶上新夫人了。能有一個月?藥房又是開業興旺,給他們定跌打損傷膏、白玉生肌膏了。你說這什麼情況?」——最後還來個明知故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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