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一誓為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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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澧在原來父母的家裡,沒有什麼朋友的概念。只有「淘伴」。在離城的方言裡,「淘」就是玩兒的意思。大家住得近,都要玩的,就一起玩咯!如果某個人突然離開一段時間,想念可能會想念一下的,但也就這樣了。反正一堆人呢!有得好玩,也不差那麼一個。

  朋友似乎跟淘伴是不同的。怎樣不同呢?那麼多人里,只喜歡跟你在一起?不是你,跟別人玩都沒有這麼開心?不不,這似乎又進入基友的範疇了。易澧暫時沒有七王爺那種傾向。

  他暫時只是戀姐而已。誰叫林家姑娘生就這樣的好皮囊,林代又如此有個性。小弟弟不傾心都難。

  而九小姐雲嶺卻傾心於易澧。

  說起來也真是難以解釋,雲嶺又是生來有些傻的,說話都說不利索呢!但她就是認準了易澧,亦步亦趨,就算不聊天,跟著易澧也是好的。光是蹲在那兒看著易澧玩兒,似乎也是好的。

  易澧困惑的時候,她也跟著困惑起來,就問她的玩伴金子:「他怎麼了?」

  金子也不知道。但她勇於實踐,就問雲嶺:「要不要我去問他?」

  她老是不小心把「姑娘」兩字敬稱省掉,雲嶺也聽不出來,聽出來也不計較。但她嗓門兒大,有時候教養嬤嬤聽見了,就瞪她一眼,礙著明珠的面子,不能罵,無非碎碎念一頓。

  易澧聽見了她們的話,就有點羞羞的,又有點惱怒,就躲到邊兒上一點,還不能躲遠——大家一塊兒剛吃飯呢!大戶人家規矩大。他不好一推飯碗就跑開的。

  他既沒有躲遠,雲嶺就自己蹭過來了,自己問他:「你怎麼了?」

  「我沒怎麼。」易澧一推三六九。

  「你不開心。」雲嶺火眼金睛。

  「我沒不開心。」

  「你有。」

  ……

  這樣車轆軲話轉下去就沒完了,要把大人們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啦!易澧快刀斬亂麻:「我怕姐姐肚子疼。」

  其實是他想說,他擔心他姐姐肚子還在疼。易澧的詞語沒有掌握得很好,而雲嶺居然聽懂了,並且立刻否認:「你騙我!」

  易澧還真是找了個藉口而已!當然他確實擔心林代。不過目前還有一個問題嚴重的困擾他——

  「你爺爺為什麼要修路?」他終於困惑的問雲嶺。「有錢人不幹活。」這是他娘說的。

  謝含萩手裡轉著小玉碾子,一笑,貼在謝小橫身邊悄悄說了幾句話。於是謝小橫也笑起來,揮手把兩個孩子招到他身邊,問易澧:「你是說別人告訴你,我在修道。對嗎?道就是路,你知道這個對不對?」

  易澧點頭。

  謝小橫問雲嶺:「你說爺爺為什麼要修道呢?」

  雲嶺道:「有用。我們走。所以爺爺修。」

  一圈人想笑又不敢笑。謝小橫指著雲嶺對大太太道:「這孩子!說她生了一副冰雪聰明面孔麼,跟她說的話她又不理會。說她傻麼,她說的話又時不時帶著禪理。」

  原來謝小橫修道之事,謝府人盡皆知。唯雲嶺是個半傻子,同她解釋什麼,她也難以體悟。易澧以為是道路。雲嶺聽了,也就順了過去。但她說的話。又影影綽綽含了些喻意,半通不通的,至少不俗。所以謝小橫出此評語。謝含萩拿小玉碾子在掌心裡愉快的敲了兩記:「憨人有憨福呢!小嶺兒說不定是個有福的。」

  大太太就著雲嶺下拜:「能沾姑奶奶十分之一的福氣便好了。」二太太也趕著給謝含萩拍馬屁。謝含萩略應酬兩句,避開了,且去同老太太說話。轉身時,她目光遇著了雲舟的目光。雲舟的目光帶些歉意、帶些嘆、帶些好笑,似乎在說:「你看這些女人們!也難為老太太整天跟她們周旋。」

  這正是謝含萩心裡的話。所以謝含萩在娘家,年紀相仿的姑娘裡頭,跟雲舟最親。儘管雲舟輩份上是她侄女,而且還是領養的——嗐!無非是外頭養的而已。瞞得了別人,瞞得過謝含萩嗎?謝含萩也不在乎這些。人要是俗了,像雲書那樣的,溫吞吞八竿子打不出個屁,開得口來無非子曰詩云,縱然嫡出,謝含萩也不要睬他!人要是明達,像雲舟這樣,管身世如何,謝含萩就是愛同她說話。

  於是謝含萩就攙了雲舟一起到老太太面前了,又問水澤那兒蚊子殺得干不乾淨?有沒有擾著老太太?又問她在婆家捎來的新冰絲席用起來合不合適?碧玉一起過來說著話。明珠則同著兩個丫頭,把謝小橫指的幾個菜封了盒子送到雲劍那邊。

  在開飯前,謝小橫已看望過雲劍了,少不得勉勵幾句,又寬他的心,道:「科場原無定數。看我年輕時還沒你懂事,叫你曾爺爺曾奶奶操了多少心,後來時機到了,卷子也知道怎麼寫了,學問也知道怎麼做了,官場也知道怎麼應酬了。再回過頭來看看當時有的同窗,也未必如我呢。你不必心急。」

  二老爺在旁邊有點不得勁兒:雲書發達得比雲劍早,這麼說以後未必如雲劍?聽著多糟心哪……

  大老爺在旁邊也不是那麼樂意:他是那種人,信奉棒頭底下不但出孝子、還出人才、還出忠臣……總之能出一切。雲劍饒是這麼有天份、又肯上進,還被他從小時不時打一頓呢!大了算是不太打了,罰跪還是家常便飯。這快秋闈了,大老爺時不時看兒子就不夠用功,動不動就掃一記眼刀,想著要不要拖倒打一頓。打完了說不定成績還能好一點兒。謝小橫居然給雲劍寬心。大老爺覺得節奏不對啊!

  謝小橫又徐徐道:「春種秋收,夏荷冬梅,物各有時、物各有數。真正的聖人,是應數而動。得數者得大道。不知數而強求的,未必是好事啊!」

  「卟嗵」。外頭就跪了一個人。

  張神仙有幸在外圍隨侍。聽到這句話,就跪下了。旁邊其他的下人唬一跳,不知出什麼事,也卟嗵卟嗵跟著跪了。跪下才有人問:什麼事?

  張神仙眼淚都淌到了山羊鬍子上:「朝聞道,夕死可矣!聽見老太爺說道,小的醍醐灌頂,這一輩子都沒白活啊!」

  那天晚上。雲柯回房後。捋袖子叫青翹摸摸:「我那時候就豎起了一身寒毛!倒現在都沒伏下去!你摸摸?我也算肯拍馬屁了,都比不上那傢伙!大哥還真是個孟嘗君,手下雞鳴狗盜。什麼都有啊。」

  青翹真往他手臂上捋,下手挺狠的。雲柯抗議:「你薅羊毛哪?痛!」青翹不睬他。他聲都顫了:「皮!你把我皮拉過去了!」青翹心裡也一駭:莫不是真的下手重了罷?便抬起雲柯的手臂對著光看,吹吹拂拂,雲柯順勢就把她圈懷裡了:「妞。你說怎麼補償爺吧?」

  「好有臉面的爺!」青翹羞他,「放手啦!哎。你外頭那些賭債怎麼辦?」

  雲柯臉一沉,把她推出去:「說說就說這些沒興頭的!」

  青翹一個趔趄,站住了。雲柯看她站定,這才扭頭背著手走到窗下。青翹陪著笑。走到他背後,道:「這不是想替爺打算個主意嘛?」

  雲柯指甲劃著名窗檻:「誰是你爺!」

  「是!公子。」青翹道,「婢子想著。大公子要赴試啦。這一去,金銀細軟短不了他的。總歸路上花。誰還問他查帳不成。公子問大公子求求,豈不就分潤一筆了?」

  雲柯冷笑:「好有志氣!你看我問他求過什麼沒——好啦我是求過,」泄了底氣,口氣卻更兇狠了,「但我沒窮到要向他討錢還債!」

  「正是沒討過,公子開口,人家必允的。」青翹道,「不然還有個法子,林小公子先跟我們住一個院,也挺喜歡公子……」

  「他手裡又沒現錢。」雲柯回頭道,「錢在他姐姐手裡。」

  「是。」青翹輕聲道,「男未婚,女未嫁。林家要個門第高貴的姑爺,公子要個有錢的美嬋娟。」

  雲柯瞪著青翹許久,笑了:「好,很好。你幫我打算得真好!怎麼我那些債就那麼緊急?我怎麼不知道?就不還,他們能打死我不成?逼得我要賣身還債?」

  青翹低頭道:「他們吵上門,給老爺知道了,老爺須打死公子。」

  雲柯跺足:「你想太多!哪裡就到了那個地步。你——」

  「公子終有一娶,青翹終有一個主母。」青翹截斷他。

  這句話真正堵住了雲柯。

  燈芯低了下去,也沒人去撥。那點甲蟲大的光在燈油里掙扎片刻,「噗哧」一聲滅了。月光鋪了滿床。雲柯坐了一會兒,道:「青翹,你生成個丫頭,命真不好。」

  「老太爺說得好,物都有定數。」青翹倒笑了,「我要不是個丫頭,也沒這福氣伺候爺這許多年。爺也不知道世上有我這個人。將來我要真能嫁給爺,爺說不定又有可意的丫頭了,倒把我視作眼中釘呢!」

  雲柯叱道:「胡說!不管怎麼遇見你,你都不會是我眼裡的釘。你——」聲音一柔,「你是我心上的釘。」

  也算肉麻話。但因是從心底的傷口裡,傷得連痛呼都無力,這樣潺潺綿綿透出來的血色,所以能打動靈魂。

  青翹手也顫了,不看他,說下去:「我不管怎麼遇見爺,爺也另眼看我?這麼說,我能這樣早就在爺身邊,那是我的福份。但這福份,是誰定的呢?如果過些日子、過些年,爺又遇見了別的人。她到得比我晚,我不知道她是誰。但她福份比我還大。爺這才知道原來她才是那個爺在上輩子、上上輩子立過誓的人,怎麼辦呢?我——我就不想那些了。只要現在有福份,就夠了。其他的想他幹什麼。」

  夜靜了。他的右手和她的左手都撐在床上,貼得很近。只有月光憩在他們小指之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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