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公子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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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蓉波每次挑釁姑娘,效果都很顯著,毓笙每每被她說得心塞三日、啼哭九夜、一整月不知肉味。

  換了如今的林代?為她挑一挑眉毛都嫌浪費!

  她到耳房,坐在美人榻上喝杯熱茶,是邱嬤嬤備下的,除茶水外,還有一小碟蜜漬松仁、一小碟蛋皮卷,都是極其素潔、好克動的飲食。她身子一歪,邱嬤嬤就擺下了軟墊;她睫毛再一抬,邱嬤嬤就欣然把茶點送到她的嘴邊,連手都不用她自己動。

  林代發現邱嬤嬤雖然不是一名好戰士,但卻是一位極好的養豬能手。毓笙在她呵護下還能病懨懨的,也真是天份。換了林代來享受,分分鐘可以養上膘。

  她蓄足了精力,回到前頭,午膳又開席了。

  這一頓比昨日略熱鬧些,是涼切嫩藕、豆腐丸子炒時蔬、醃野味、芙蓉雞圭、肉末豆花、銀肺湯、南瓜餅、筍丁豬肉餡的燙麵餃等幾樣,也有飯和面,憑人添取。

  眾說客從大清早熬到現在,肚子都擺起了空城計,且顧不上跟姑娘聒噪,先用膳去要緊。

  林代先已墊過飢,這時候席面上就可以慢條斯理、只小雞啄米般略挾一點兒,裝足了柔弱白蓮花。看大家差不多用完膳,她略抬眼睫,看著一圈熱騰騰的香茶伺候上桌。

  大吃一頓之後的熱茶,有如蒙汗藥般舒服,再加上薰風初送、池蓮新舉,怎叫人不想闔上眼睛,抱著手打個盹兒。

  連僧人經唱聲,都低緩了許多。上點年紀的人,本來就愛打午憩,已撐不住了,自有下人引去休息。林代又可以清靜片刻。

  她好奇的是:那滴淚預言的救星,到底什麼時候到呢?

  林存誨的耳目,又從後院得到了關於英姑的新消息。

  英姑在院角跟下人們隨了一卷經,然後就出去了,據說是飲茶去。聽說一出府,連孝衣都脫了。

  林姑娘也壓根兒沒準備叫她伺候在跟前。

  林存誨的耳目打聽到這裡,覺得沒啥可怕的,就放了心,又去打探其他事情。

  虧得他伶俐!赫赫有名謝大公子入離城,他是第一個奔進去報信的下人,總算證明了自己無愧於主人賞的這碗飯。

  那一行三騎奔進離城時,人人側目。

  就算有一開始沒注意的,忽然發現怎麼身邊人都張大了嘴往一個方向看,於是也跟著轉頭過去——

  哎喲,這一看不要緊。一個不小心,下巴脫臼、眼睛脫眶。於是脫了臼的求人給托托下巴、脫了眶的就這麼鼓著眼睛四處問:誰呀?這是誰家的公子?

  那打頭的一匹,是高高兒的棗騮俊馬,馬上的年輕男子,比馬兒更俊,但見他墨黑頭髮抿在白玉冠里,烏鴉鴉雙眉入鬢、清炯炯星目生威,素衣素袍、雪靴銀鐙,入了街市,守著官法,馬速並不很快,然而那微微傾身、身與馬合的嫻熟騎姿,真箇兒矯若游龍、翩若驚鴻。

  通街兒的女性,下至七八歲上至七十八,登時都覺一股氣直衝腦門、一顆心提吊半空,上不是下不是,兩隻手不知該捂嘴還是捂心口的好。

  這要是前朝,民風比較開放的年代,就簡單多了:見著俏哥兒,就兜著果子、兜著花,只管擲過去,以表讚賞!不小心打歪了哥兒的冠、牽斜了哥兒的衣,哥兒倒顯得更**倜儻了!所謂「獨孤側冠」、「侍郎斜襟」[1],還引得膚淺少年們爭相仿效哪!

  可惜本朝規矩比較嚴謹。

  女性們能走上街的就少,見到了這般瀟灑公子,能表達出自己感情的就更少。那股氣兒痒痒的想從喉嚨口尖叫出來,硬忍著不敢叫;兩隻手抖抖索索想抓著什麼,卻只能攥住自己衣襟。攥著攥著,嘴還是張開了,自以為放肆的叫出了點什麼,其實什麼聲音都沒叫出來,人倒是暈倒了。

  ——旭北道謝雲劍打馬南下入離城,當街就看暈了欄後的婦人。這件事兒,簡直成了傳奇,百來年裡,無人能超越。

  雲劍身後兩匹馬,上頭兩個騎士也都著素服。一個小個子、尖鬍子、邊幅不修、相貌清古;另一個鬚髮如獅、深眉凹目、面上長長一道疤,望之儼然不是中原人士。

  終於有見多識廣的,從這一個異族隨從的面相上,推斷出了白衣少主的身份:

  「哎哎!聽說旭北道錦城謝府,謝大公子,雲劍,少年仗劍,衛國戎邊,打贏了一場大戰!還親手解救了一個北胡奴隸。那胡奴就跟著大公子了。大公子文才武略、才貌雙全,如今咱們城林汝海林老爺早年過世的夫人,就是謝府來的,論起來是大公子的姑媽。如今林老爺也過身了,大公子莫非是來給姑父奔喪的?瞧這一身素,錯不了啦!咱們城也沒第二家這麼體面的喪親了!」

  這消息如撒入溪流中的碎葉,嘩啦啦傳播開。而謝雲劍也領著兩個隨從,馳至林汝海府前。

  邱慧天打著呵欠蹭出府門時,正見他揚鞭而來。

  陽光從謝雲劍身後照來,他眉目沉在影里,青峻如天邊的山嶽。他氣勢如劍鍔口吹過去烈烈的風。

  馬蹄一閃,過去了。連後頭的兩個隨從都過去了。

  邱慧天嘴張著,就沒合上。

  「哇哇!這是誰?好氣派!哪來的?」小子咋咋呼呼。

  邱慧天舉手托上下巴,回身給小子一個爆栗:「你管呢?做事去!」

  林存誨得了靈通耳目報信,已經第一個迎出來。

  雲劍躍身下馬、把馬韁繩交給從人,回過臉,便見個大腦袋、獅子鼻、紅口白牙的男人迎上前,對他殷勤致禮:「這位可是謝府賢公子麼?」

  雲劍點頭認了,向他回禮:「伯父是——」

  「不敢不敢。靈堂里如海公,是我四堂兄。」男人與他通名姓,「下愚字存誨,排行第八。」

  雲劍便口呼「八叔」見禮。

  這林存誨輩份位次雖不甚高,能耐卻不小,說心狠手辣可能太過了些,反正連飛老爺子都有三分忌他。這次奪家產,他推舉他的兒子,跟易苢他們斗得最起勁。

  他們一直覺得,林代玉孤立無援,已是他們口裡的肉,所以只管內鬥,沒理會別的,不料雲劍來得這般快!勢頭可不善。

  林存誨搶先迎出來,就要探探雲劍口風。

  雲劍一邊同他互讓著、往裡頭走,一邊就告訴他:「小弟正巧在附近遊歷,聞知此信,如聞霹靂,快馬趕來,路上還盼是傳誤了,近城才知是確信。姑父正在年富力強時,怎的說去就去了!」蹙眉長嘆不已。

  這話原也是悼詞常文,林存誨作慣了賊,聽見畢剝聲就怕是鬼敲門,暗忖:「難道這小子當我們貪財謀命不成?我們無非不撈白不撈,卻也不至於做到那般喪心病狂地步!你猜疑?我樂得引你猜疑。」主意打定,便也隨著嗟嘆道:「可不是麼?四叔叔正在為鄉梓造福的時候,平白無故去得好不令人驚詫,連本地父母官都來為他上了香。」這一句,是點明喪事已經官府,官府沒有動疑立案,可見本族清白,然後又補一句:「不過,父母官來時,都是飛老爺子接洽為主,連族長都不過作陪,裡頭詳情,連愚叔都不太清楚。」

  這一句才叫殺人不見血!替自己洗清白之餘,還留個尾巴,存心要引雲劍去懷疑飛老爺子,好給那一房添堵的。

  [1]此典故為熒某杜撰,出自《三君過後盡開顏》,程昭然的「侍郎斜」,與本文是不同世界,只不過隨手拿來用了……湊個對子:p各位看官有怪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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