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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格搖了搖頭。

  三錦勉強笑道:“那咱們上樓睡覺去吧,明天再想法子走。”說著他走過去攥住了二格的手:“別怕,阿瑪有辦法,咱們肯定能出去。”

  二格沒看他,低聲咕噥了一句:“我沒怕。”

  三錦這宅子高房大屋的,一旦少了人氣,就空曠的可怕。三錦強打精神更衣洗漱了,看手錶已是午夜時分,便上床摟了二格,又拍拍他的後背:“睡吧z。”

  二格把臉埋進三錦的懷裡,無聲無息的仿佛是睡了,其實正在對方的心跳中大睜著眼睛。

  遠方忽然隱約傳來一聲炮響。

  三錦一個激靈坐起來,側著耳朵傾聽半晌,卻是僅那一聲,沒有後續。二格也跟著支起上身:“阿瑪,是八路軍打進來了嗎?”

  三錦側身躺了回去:“沒事,大概是日本人在向外蒙軍隊開炮——”話音未落,耳邊又遙遙的起了炮聲。

  他怕二格害怕,一手把二格攬進懷裡,一手捂住二格一邊耳朵。

  炮聲接二連三的響成了串,他也不由自主的驚駭起來。二格覺察到了他的顫抖,便從他的懷中掙出來,伸手抱住了他的腦袋,安撫似的用手掌撫摸他後腦勺的短頭髮。

  三錦把臉蹭在二格那單薄的胸腹之間,心裡在驚懼之餘又感到好笑,暗想二格真是長大了,還知道護著我了。

  這兩人驚弓之鳥一般互相作伴,時睡時醒的熬到了天亮。三錦在洗漱之後吃了一點餅乾,而後就孤身跑出去打探情形。

  他在大街上遇到了何司令。

  何司令帶著一群衛士,正在街上策馬狂奔。見到他後何司令勒住了馬,也沒下來,彎腰問他:“多次長,你這是往哪兒跑呢?”

  三錦下了汽車,仰著頭答道:“我是哪兒也跑不了,根本走不出去啊!”

  何司令拎著馬鞭子大聲告訴他道:“別亂跑了,明早德王有車皮往北平去,你等著那一趟吧!”

  三錦一聽,真是高興極了,當即向何司令道謝。何司令沒說什麼,一甩馬鞭繼續向前飛馳而去。

  三錦和二格在那空樓里耗了一天一夜。翌日凌晨,他又跑去了火車站。

  他擔心這次旅途艱難,所以雖知天熱,但依然西裝筆挺、服飾整齊——他怕夜裡耽擱在路上,或是下車後變天,反正熱總熱不死人,冷可是受不了。

  一手拎著那隻裝滿金條鑽石的大密碼箱,他覺著自己仿佛是拎著一塊生鐵,墜的手臂關節都要脫臼;還有一隻普通皮箱,裡面裝了一筆現金同兩套換洗衣服,則是由二格提著。進入車站後這麼一張望,他發現何司令之言果然不虛,車皮的確存在。

  這蒙政府所得的乃是三輛三等車廂,內中的椅子過道上堆滿了德王的金條銀元煙土箱子,從下往上疊了好幾層;三錦拉著二格站在車門前,簡直不知道這車該怎麼上。正是猶豫之時,松凌河不知從什麼地方跑了出來,見到三錦後就問道:“小三爺,怎麼不上去?”

  三錦一指車內:“這裡面也沒地方啊!”

  松凌河“嗐”了一聲,從三錦面前擠上車去,口中說道:“湊合上來吧!”說著就手足並用的攀上箱頂,向內爬行而去。

  三錦心知再沒別的法子了,又見那邊何司令帶著個衛士,也是搖頭擺尾的正從車門處往箱子上爬,便不再遲疑,鼓足力氣將密碼箱子舉上去放好,然後一腳蹬在箱子fèng中,後面二格又奮力托起他的屁股,硬將他頂了上去。

  他跪在箱子上,伸手把二格也拽上來了。父子兩個趴在箱子上喘了會兒粗氣,隨即有日本憲兵跑過來從外面關了車門,緊接著汽笛聲音響起,卻是火車要開動了。

  三錦那位置挨著個半開的窗口,火車跑起來,便有涼風吹進,倒也不讓人感到氣悶。他將密碼箱子放到身邊,用手緊緊抓住了,另一隻手騰出來,就去拉扯二格的耳朵。二格側過臉來望向他,伸手也揪住了他的耳垂。

  三錦是個樂觀的人,雖然到了北平之後也是前途未卜,但此刻他總算上了火車,總算逃離了張家口這個危險之地,這就足以讓他暫時生出一點閒心來了。

  他開始和二格玩起石頭剪子布,贏家可以咬輸家一口。他總是輸,被二格咬的哎喲直叫;輪到他贏了,他做出一副兇狠面孔,張大嘴巴湊向二格,最後輕輕的咬一下。

  松凌河躺在車廂另一端,先是很孤獨的叼著菸袋抽菸,不時的抬眼瞄一瞄三錦父子;後來他的小舅舅——和他年齡相仿佛,一直在政府內擔任家畜防疫處處長之職——在另一節車廂內擠的無處安身,便很輾轉的爬了過來,同他背對背的躺下了。

  這位小舅舅處在極度的驚恐之中,嘮嘮叨叨的,不時對松凌河展望自己那被抄家殺頭的前景;松凌河熄滅菸袋仰臥過來,一隻耳朵盛的是三錦父子的歡聲笑語,一隻耳朵盛的是小舅舅的遺囑,心裡就很恍惚,覺著自己好像是處在天堂地獄的交界處。

  後來松凌河實在受不得了,忍無可忍的暫時拋棄了淡定態度,對著他小舅舅斥道:“小三爺那樣的都不怕死,你個給畜生看病的怕什麼?”

  三錦清楚的聽到了這話,就大聲應和道:“烏處長,你放心吧,重慶政府總不能把這些王公都宰了,況且咱們這樣的也不算漢jian。”

  小舅舅帶著哭腔答道:“咱們這樣的不算漢jian,那什麼樣的算漢jian啊……給日本人幹事兒的全叫漢jian,漢jian是要殺頭的啊……”

  三錦辯道:“咱們是蒙古人,怎麼叫漢jian?”

  小舅舅真哭了:“叫不叫漢jian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會不會掉腦袋……這時候還管什麼漢人蒙古人啊,那你說康德皇帝算什麼?我不信重慶政府不收拾他……”

  三錦本來心情不錯,結果聽了這位小舅舅的一席話,一顆心被攪動的七上八下的,和二格也鬧不起來了。

  沉默片刻後,他又問道:“烏處長,那你說這原來給日本人幹過事,可是前兩年回家了,不幹了,這樣的人,也算漢jian嗎?”

  小舅舅流著淚沉思片刻,末了答道:“這樣的人,說他算他就算,說他不算就不算;全看有沒有人找他的晦氣了——不過我看懸,要是全國都打漢jian,那誰能跑得了?除非是有靠山!”

  三錦想了想,忽然惱火起來,很不耐煩的說道:“烏處長你歇歇吧!”

  第97章 抵達北平

  一九四五年,八月二十一日下午。

  列車走走停停,從張家口到北平這麼一段距離,居然走了兩天還多;此刻好容易抵達了北平,卻又趕上了大雨。

  這雨來勢洶洶,直下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火車站裡水氣蒸騰,泥濘不堪,人潮就在這泥水世界裡涌動不止。日本憲兵們還想維持秩序,然而現在這時候,哪裡還有人理會他們?

  車廂里沒備雨傘,三錦眼看著松凌河等人就近爬去隔壁車廂,頂著大雨硬沖了出去;自己也就不再猶豫,拎起那隻生鐵似的箱子也爬到車門處跳下來,回身又緊緊拉住二格的手:“跟著阿瑪,現在外面亂得很,千萬別走散了!”

  這時一小隊日本兵分成幾組排在車門前,試圖為這幫蒙政府人士開闢出一條通道。三錦站在車門下四處張望了一番,就見那邊何寶廷已然帶著衛士狂奔而走,便不甘落後,硬著頭皮沖入大雨之中。

  三錦知道雨大,可沒想到雨會這麼大;大雨點子噼里啪啦的砸到頭臉上,澆得他幾乎要睜不開眼睛。拼命擠到站外,他好容易看到一輛黃包車,抬腿剛要走過去,忽見何寶廷的衛士斜刺里衝過來,把那輛黃包車叫走了。

  現在天地茫茫一片大水,三錦很艱辛的向前跋涉了一段路途,終於新發現了一輛無客的三輪車——結果這回卻又被松凌河搶占了先機。站在雨里茫然四顧,他心知這樣走下去不是個辦法,便落花流水的返回車站食堂,和二格相對坐下吃了頓遲來的午飯。

  二格這兩天在車上吃不到正經東西,如今聞到菜香,就饞的口水直流,一人吃了兩人的份。三錦早過了那個暴飲暴食的年紀,兼之心事沉重,所以倒是不大動筷,只喝了一碗熱湯。

  “現在這個時候,能找個地方藏起來是最好;日本俱樂部那個地方人來人往,身份又都複雜,還是不要去了。”他低著頭自己忖度:“要不然,這次住到六國去?先按月包一間房安頓下來,然後去看看老嚴——老嚴這個東西,讓他就在醫院養下去吧,否則接出來也沒地方放置。”

  把眼前這兩步想明白了,他那心裡稍稍鬆快了一些,又將目光往長遠放去:“以後……日本那個地方現在還不如中國,我是不敢去;可自己畢竟在蒙政府當了這麼久的官,之前還在滿洲國混過一陣子;按現在的情形,這經歷怎麼看都是個大把柄,無人尋事倒也罷了,真有人要找我的晦氣,這把柄還不是一抓一個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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