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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肖嘉樹只吐出一個字,嗓音就完全啞了,嘴唇開合半晌才顫聲問完後面的話,“可曾留下遺言?”他雙手撐在石棺上,肩膀已完全垮塌,身體微不可查地搖擺著,仿佛隨時會栽進去。

  他正處於崩潰的邊緣,周圍的燭火照亮他的臉,卻照不亮他漆黑的眼睛。有什麼東西正一絲一縷地從他身體裡跑出來,讓他迅速乾癟下去。他站在搖曳的燈影中,仿佛自己也變成了一縷隨時會消失的影子。

  老僕咬咬牙,很想掉頭就走,可看見將軍蒼白的面容,終是不甘不願地道,“他只留下一句話——此生縱死無悔,盼來世再與陛下相見。”

  縱死無悔,縱死無悔……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肖嘉樹瞬間就崩潰了。他苦苦壓抑,苦苦等待,原以為一輩子都得不到回應的愛情,卻原來早已經屬於他了。

  只是他發現得太晚,一切都來不及了!為何會這樣?老天爺為何要對我們如此殘忍?肖嘉樹垂下頭,滾燙的淚珠一顆一顆往下掉,不斷滴落在魏無咎蒼白的額頭、臉頰、嘴唇……

  可他再也不會睜眼,再也不會微笑而又克制地與他道一聲:“陛下,等臣回來。”

  肖嘉樹一個踉蹌便跪了下去,雙手死死抓著那捲聖旨,想仰天長嘯,張開嘴卻只發出破碎的氣音。他想爆發,想吶喊,可他卻不知道,當一個人悲慟到極點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一絲力氣,只有絕望團團籠罩著他,讓他心若死灰。

  他仰頭粗喘,像一隻瀕臨死亡的困獸,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再次看向手裡的聖旨,竟瘋狂大笑起來,邊笑邊落淚,邊笑邊搖頭,然後蓄積起最有一絲力量,將聖旨狠狠撕碎。

  導演盯著監控器,整顆心都揪起來了。他原本以為如此需要爆發力的一場戲,肖嘉樹至少得NG十幾次才能過,卻沒料在走入靈堂的一瞬間,他就入戲了。他就是為愛痴狂的李憲之,終於在死亡面前徹底崩潰。

  他一邊大笑落淚,一邊狠狠撕碎錦帛的畫面那樣具有衝擊力和感染力,讓旁觀的人無不為之動容。為他配戲的老僕紅了眼眶,守在靈堂外的將士紅了眼眶,就連身在戲外的導演和攝像師也都眉頭緊皺,心情壓抑。

  但感受最強烈的除了躺在棺中的季冕,還有站在人群外的薛淼。她太了解兒子了,所以她一早就知道,兒子的性格與李憲之如此相似。由於太天真純粹,所以他們的感情會像一團烈火,灼燒別人的同時也灼燒自己。如果沒人阻礙,這火焰只會深埋在他們狀似溫柔可愛的表象下,慢慢烘烤淬鍊,卻永遠不會熄滅。

  但如果把他們逼急了,這團火會像熔岩一般噴發出來,毀滅一切。他們有時候很堅強,有時候又很脆弱,愛上他們必須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否則會造成一輩子的傷害。

  所以薛淼才會那樣擔心他愛錯一個人,所以才會想盡辦法讓他和季冕分開。但是現在,親眼看見兒子化為一團火焰把自己焚燒的樣子,她忽然就害怕了……

  “卡!”導演一聲大吼將她震醒,“肖嘉樹,你真是好樣的!這場戲就該這麼演!雖然你沒爆發,你沒吶喊,但你的無力與無望比吶喊還要打動人心!你看看我的眼睛,都紅了,這是我第一次在片場被我的演員感動!”

  肖嘉樹卻並不看他,只是扔掉餘下的聖旨碎片,趴在石棺上凝望季哥。這場戲幾乎耗盡了他全部力量。如果同樣的悲劇發生在他和季哥身上,他也一定會發瘋。

  “季哥,你還活著嗎?”他哽咽道。

  季冕睜開眼睛看他,嗓音十分沙啞,“小樹,這都是演戲,我當然還活著。我們還有一輩子要過呢。”

  “真的嗎?”肖嘉樹眼睛一眨就有一顆淚珠掉下來,模樣十分可憐。

  季冕心如刀絞,卻不能把他抱進懷裡親吻,只得低聲安慰:“真的,我們不是李憲之和魏無咎,我們是肖嘉樹和季冕。”

  肖嘉樹點點頭,心裡的悲慟卻絲毫沒有減少。但季冕知道,他現在的狀態才是最好的,所以只能按捺住想要安慰他的衝動。

  薛淼站在原地看著兒子,心中十分不好受。她想了又想終是上前幾步,想好好抱抱他,卻被導演叫住了,“薛淼,你別去打擾他,他得保持這種狀態。”

  薛淼不得不停住,心臟隱隱作痛。她也曾擔心自己太過逼迫兒子會讓他情緒崩潰,卻又懷著僥倖心理忖道:小樹連綁架那樣的陰影都能擺脫,失戀這種小事肯定也能很快恢復。但現在,她已經不敢確定了。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兒子絕望的模樣嚇住了。

  “大家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我們就拍下一條。”導演不敢給太多休息時間,因為擔心肖嘉樹飽滿的情緒會流失。

  工作人員紛紛舉起手表示自己已經OK,薛淼也恍恍惚惚地應了一聲。站在周圍觀望的演員越來越多,每個人都帶著複雜至極的表情,所謂“身臨其境”,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肖嘉樹真的很厲害,不是吹的,也不是捧的,而是實實在在憑藉自己的演技做到這種程度。

  “Action!”導演一聲令下,季冕立刻閉上眼睛,肖嘉樹也恢復了癲狂的狀態。他踉踉蹌蹌走到門口,抽出將士腰間的寶劍,把靈堂內的蠟燭全都砍斷,哽咽道,“你要來生是嗎?奈何橋上不需你等,我這便去來生見你!”

  老僕圍在他身邊不停勸解,他就是不聽,瘋狂揮舞著寶劍將對方趕了出去。

  火苗慢慢爬上白幡,將一切焚毀。就在這時,女皇帶領禁衛軍匆匆趕來,卻發現靈堂已經燒起來了,兩扇大門被火焰吞噬,搖搖欲墜。而她唯一的兒子正站在烈火熊熊之中,把身上的衣服和頭冠一一解下,投入火中燒掉,然後穿著一襲白色褻衣,爬進巨大的石棺。在躺下之前,他最後看了女皇一眼,漆黑的瞳仁中再無畏懼與孺慕,只剩一片釋然。他終於解脫了……

  薛淼被兒子心如死灰的眼神鎮住了,站在原地久久不動。跟隨她一起前來魏府的禁衛軍自然都是她的心腹,也早就做好了扶持她上位的準備,竟也不曾施救。

  薛淼表情木然,眼中卻滑下兩行熱淚。她的靈魂分裂成了兩半,一半是悲痛欲絕的母親,一半是冷酷無情的帝王,當兩扇大門轟然坍塌的一瞬間,她終於邁開步伐往前疾奔,悽厲大喊,“琪兒,你給我出來琪兒!不……”

  禁軍頭領一把將她攔住,冷靜道,“節哀吧,陛下。”

  這一聲低不可聞的“陛下”終於喚回了薛淼的神智,她佝僂的脊背慢慢挺直了,崩潰絕望的表情一點一滴被冷硬取代。她沒用的兒子終於死了,而且並非死在她手裡,還有什麼結局能比這更好?

  是的,她如願了,薰風吹在她臉上,卻只帶給她徹骨的寒冷……

  啪啪啪啪……導演站起身鼓掌,表情既興奮又嘆服。絕了,這母子倆同台飆戲的感覺簡直絕了!

  圍觀的演員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跟著導演拍掌。都說藝術細胞是有遺傳的,這話果然沒錯,過了二十年,薛淼的演技依然出神入化,肖嘉樹的演技竟也毫不遜色。母子倆的這場對手戲絕對會成為這部電影最經典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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