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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盜們聽見這一宣判倒是沒有多大反應,他們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這一生會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比如當那隨從官昂首挺胸地宣布完他們的死刑,轉身,扭著屁股頭也不回地離開時,蘭多正忙著為他說的每一個字心驚膽戰,跟他一個牢房的海盜A卻淡定表示:“不然呢?要麼就是死在燒殺搶掠的路人,要麼就是被掛在某個國家的皇家港口作為戰利品耀武揚威,無論那一種,對於海盜們來說那都是永垂不朽。”

  還永垂不朽……黑髮年輕人唇角抽搐,這哪裡是海盜,簡直是邪教。

  如果有過類似的經驗的人應該就會明白這個感受,知道自己即將死亡的前一晚究竟有多麼難熬。

  這一晚上,在海盜們此起彼伏的扯呼聲中,蘭多卻連合眼這個動作都做不出——時間慢的一秒仿佛都像是一個世紀,黑髮年輕人縮在牆角里可謂是百感交集:一會兒蛋疼自己這一槍真是躺得漂亮躺得響亮,一會兒鬱悶雷蒙德那個王八蛋不是人居然真的對自己不管不問,一會兒又開始幻想是不是老帕德真的忘記把自己在這兒的這件事告訴雷蒙德才耽誤了他的救援……

  等到天快蒙蒙亮的時候,隔著牢房的那一堵牆,他聽見地面上傳來了皇家清潔宮人清掃宮廷走廊的動靜,在那樣的動靜聲中,他突然響起了他死去的父親。

  以及父親的遺願。

  他的老爸告訴他,要牢牢地抱住雷蒙德的大腿不能放開,巴塞羅羅百年基業不能倒下。

  他的老爸告訴他,巴塞羅羅欠那個名叫巴布魯斯島嶼上的所有人一條命,他們應該找到利維坦號,或者是找到那個島嶼上的後人,跟他們鄭重的道歉。

  老爸的遺願蘭多一個都沒有完成——準確地說,他應該是完成了一半,他確確實實是遇見了巴布魯斯島嶼上的後人,但是那個人的王八蛋程度不亞於雷蒙德以至於蘭多完全沒有想要跟他道歉的衝動,最糟糕的是,這傢伙似乎還是害得他老爸接下來的一系列要求很多的遺願都沒有辦法完成的罪魁禍首……如果不是迪爾,他也不會面臨被吊死的命運。

  雷蒙德說得對,他蘭多巴塞羅羅果然就是沒長眼睛,交友不慎。

  想到這裡,縮在牢房角落裡的黑髮年輕人吸了吸鼻子,突然有一種強烈想要落淚的衝動——為自己的英年早逝什麼的……

  而此時,大概是他的吸鼻子動靜太大,他聽見牢房裡的稻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之後,一個高大的身影挨著他,靠著牆坐下來……小白一屁股坐在蘭多身邊,卻並沒有說話,蘭多嗅了嗅鼻子仿佛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熟悉氣息,一時間想不到自己在哪裡聞到過,這會兒也沒心思去想這些風花雪月,蘭多只是用那顯得無比疲倦的聲音說:“小白,你有沒有怨恨過我?如果不是我當初堅持把你留在莫拉號上,搞不好現在你已經愉快地從莫拉號上游回了岸邊,繼續當一名普通的漁夫,不用等待死刑,擔心的只是明天海上的天氣……”

  “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小白淡淡地打斷蘭多,“你不要胡思亂想,現在,睡覺。”

  “睡不著。”蘭多說,“我想我老爸了。”

  “……”

  “……你什麼都沒聽見。”

  “已經聽見了。”

  在小白無情又冷靜的回答聲中,蘭多撇了撇嘴,多少還是有些感謝小白沒有出聲嘲笑他這麼大個人了還是跟個幼稚鬼似的,從牢房的窗外吹進來一陣涼風——已經是接近十月的巴比倫海,夜晚風還是有些涼的,他下意識地往小白那邊蹭了蹭,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跟小白靠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說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說自己聽過的床頭故事,說雷蒙德那麼臭屁又高大其實沒幾個人知道他年紀比自己小是弟弟,說他老爸如何偏心,說巴布魯斯島,說席茲號和利維坦號,說自己的遺憾,這輩子沒能看到一眼利維坦號就這麼英年早逝……

  蘭多說了很多很多,說到最後他困得雙眼皮在瘋狂的打架,意識在逐漸地抽離,迷迷糊糊之間,他似乎聽見有人在他耳邊問他“知道錯了嗎”,他胡亂點點頭又搖搖頭,只感覺到額頭被人輕輕地彈了彈,之後,周圍就陷入了一片寧靜……

  隔著一道牆,牢房之外,西爾頓皇家港口上空有海鳥鳴叫著飛過。

  就快要天亮了。

  第四十二章 我是席茲號大副雷蒙德。

  當第一縷晨光通過牢房簡陋的窗子照入,西爾頓皇家隨從官用粗暴的聲音將海盜們從睡夢中驚醒。

  蘭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下一秒就被人從乾燥溫暖的稻糙中拽了起來,手上和腳上的鐐銬解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的束縛——新的鐐銬是跟別人相連的那種,以海盜船長迪爾為首,長長的鐐銬連接著幾十名海盜,所有的人就像是被串在一條鐵質的繩子上的螞蚱似的被連結在一起,他們不得不整齊劃一地“一二一”同時抬起左腳和右腳才能緩緩往前挪動,稍微有哪個跟不上節拍,就會摔到地上摔個狗啃食。

  掀起眼皮子掃了一眼迪爾的帽檐,上面空空如也,那隻肥耗子並非沒有回來,也不知道他是還沒找到“人魚的詠嘆調”,還是壓根就自己跑掉了——畢竟大難臨頭各自飛這種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似乎又從側面說明了他們這一回真的算是徹底的“大難臨頭”——當意識到這一秒終於還是來臨,蘭多的心情簡直跌至谷底,他精神恍惚,踉蹌著往前一步差點兒摔倒,這個時候,好在站在他身後的人即使伸出手抓了他一把他才站穩,他回過頭去,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臉上依舊結結實實纏著繃帶的高大紅髮男人,衝著他苦笑了下:“雷蒙德最後還是沒有來找我。”

  “沒事。”小白淡定地說,“只要你希望,他會來的。”

  蘭多疲倦地搖了搖頭,心情比之前更加糟糕了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哪壺不開提哪壺地提起雷蒙德,也不知道提起他之後為什麼自己的心情比沒想起他之前惡劣百倍,他緩緩地跟著隊伍前進,走了幾步開始思考另外一個問題:比如,作為一名普普通通的漁夫,小白的性格真的是淡然得像是妖魔鬼怪。

  蘭多東想西想,試圖挨過這一段難熬的時間,但是當他走出地下牢房來到街道上,看著站在街道兩旁的西爾頓皇都人民,他突然意識到,最最難熬的那一刻似乎才剛剛來臨——哪怕從小到大背負著“沒用的二世主”這樣的惡名,他也從來沒有試過被人當街砸臭雞蛋的經歷。

  蘭多伸長了脖子,試圖看一看這一路上到絞刑台究竟有多遠的距離,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在他伸長了脖子的那一瞬間,走在隊伍前面的迪爾也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兩人冷不丁地在人群之中對視上,後者似乎是看見了黑髮年輕人臉上的緊張和窘迫,他衝著他輕蔑一笑,而後,令人意外的是,迪爾薄唇輕啟,唱起了歌——

  “我的海盜我的夢,我燒殺搶掠的使命!

  在暗藍色的海上,海水在歡快的潑濺,

  我們的心如此只有,思緒遼遠無邊!”

  詩人拜倫的《海盜生涯》,骷髏旗幟下,甲板上的水手們最愛的歌曲。

  單調的歌聲,卻低沉而富有磁性,沒有配樂,在嘈雜的人群之中卻顯得如此的凸張——蘭多第一次聽到迪爾這樣唱歌,以前在席茲號上他們喝醉的時候他也唱過,然而在蘭多的記憶中卻絕對不是這樣的歌聲,迪爾應該是五音不全的,而此時此刻,他的歌聲動聽遼闊,仿佛有一種能夠讓人內心平靜之後又變得激昂的魔力——

  就好像一瞬間,渾身原本冰凍的血液又開始再次流動。

  “廣袤啊,凡長風吹拂之地、凡海波翻卷之處,

  量一量我們的版圖,看一看我們的家鄉!

  這全是我們的帝國,它的權力橫掃一切,

  我們的旗幟就是王笏,所遇莫有不從——”

  最開始,是幾名海盜跟著開始哼唱,伴隨著時間的退役,加入的人越來越多,戴著手銬的海盜隊伍緩緩前進,那歌聲亦變得越來越壯大,明明並不是什麼專業樂隊的歌唱表演,甚至隊伍中可能有那麼一兩個人在走掉,然而當歌聲震天,那歌聲卻足夠震撼人心,在初陽之中,在蔚藍廣闊的天空中久久盤旋……

  當死亡也變得如此從容。

  站在街道兩旁的人們甚至忘記的本該有的謾罵,他們呆滯地望著海盜們的隊伍昂首挺胸地前進,這個時候,海盜們又有了新的動作,他們垂下了帶著鐐銬的手,從身上各個隱藏的部位——領子底下,鞋子裡,又或者是內衣的口袋裡掏出金幣和銀幣,之後看也不看地將他們灑向人群——

  這一幕蘭多曾經在迪爾為犯事兒的那個廚子行刑的時候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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