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就連他也尚不知,或許愛一個人,是從心疼開始的。

  他自認是個無情的人,錦妃一生為情所困,丹霄宮長年清冷,寂悲帶他雲遊四海,見天地,見眾生,但寂悲也不能幫他窺見本心。

  那麼林熠呢,林熠就是他的本心麼?

  午後,林熠披著大氅在廊下坐著曬太陽。

  外頭混進來的一名侍從,趁林熠身邊無人,佯作上前攙扶,在他手心寫了幾個字。

  林熠沒有喚人趕走這人,問道:“什麼事?”

  那侍從問,侯爺可知自己住在什麼地方,每天探望侯爺的是誰。

  庭中池水清波,微風拂面,林熠並沒理會他的問題,淡淡道:“有話可以直說。”

  侍從得了沒趣,不再繞彎子,只告訴林熠,侯爺自可回瀛州烈鈞侯府,榮華一世不在話下,何況那位也要娶妻了,這樣的日子不能長久,還望侯爺不要自欺欺人。

  林熠半晌未答,覺得好笑,爭寵之事竟會落在自己身上,他要娶妻?與我何干,什麼叫做自欺欺人?

  可心裡偏偏有些發堵,這是怎麼了。

  侍從看不透林熠,以為他在斟酌,又或者並不在意。

  “你混到我身邊來,就不怕被抓?”林熠依舊不予置評,道,“可知我住在這裡許久,從未有人同我講過甚麼風言風語,我猜外面罵我的人還是多數,但一句話也沒傳到我跟前過,想必那位一直派人守著。”

  林熠轉向侍從,準確無誤,仿佛他的眼睛完好,那條遮目錦帶也並不存在一般,身上氣勢令人不敢輕妄:“若他知道你來,你主子打的主意還能作數麼。”

  那侍從渾身一顫,退開一步,驚覺林熠並非是蕭桓養在身邊的什麼玩物,而是一度令柔然鐵騎聞聲而逃的烈鈞侯。

  林熠沒說什麼,只擺擺手,放他走了,暖陽熾熱,他指尖卻有些抖。

  蕭桓這日傍晚才去猗蘭殿,手把手陪林熠練字、作畫,勾皴點染間,能幫林熠“看”到庭中海棠,山中杜鵑。

  “今天畫點別的,好不好?”林熠習以為常地半靠著蕭桓,摩挲案上鋪陳開的生紙。

  他身上酒氣略重,蕭桓掂了掂桌角的酒罈,應笑我已經見了底,便知宮人沒及時看住林熠,讓他喝多了。

  蕭桓問他想畫什麼,林熠道:“畫我罷。看不見,但能憑感覺,知道你心裡的我是什麼樣了。”

  蕭桓想了想,握著林熠的手執筆,方寸雪白間落墨,綢袍輕綴,烏髮隨散,清瘦英俊的側臉,安靜筆挺的坐姿,以及眼前蒙著的錦帶。

  林熠靜了片刻,在他臂彎環繞內轉身,問道:“我……想知道你長相。”

  蕭桓牽起他的手,讓他一點一點觸摸自己的臉,從眉到鼻樑,從顴骨到唇,無比仔細。

  林熠敏銳地在他眼尾停留了一下:“這裡有顆痣?”

  蕭桓點點頭,林熠彎眼笑道:“想來是很好看的。”

  林熠瘦削蒼白的臉近在眼前,黑色錦帶遮蔽雙目,系入鬢間,笑容俊朗。

  “你每天陪我……不耽誤事麼?”林熠問。

  蕭桓有些奇怪,問他怎麼忽然又這樣想。

  “沒什麼。”林熠笑笑道,又撫了撫蕭桓眼尾的小痣。

  君臣?

  蕭桓看著他,再次問自己。

  他與林熠未有一日真正做過君臣,也從沒把林熠當做過臣子。

  從第一天相遇,對他而言這個人就只是林熠。

  林熠要放下手時,蕭桓握住他的腕,低頭在他指背輕輕親了一下,兩人彼此離得很近,林熠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呼吸亂了一下,又很快平復。

  兩人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林熠更衣,蕭桓上前幫他把墨玉發冠解下。

  “陛下。”林熠道,“早些歇息。”

  蕭桓有些意外,但他知道林熠聰明,心思細膩,猜出他身份也未必不可能。

  他握住林熠的手,問他何時得知的。

  林熠道:“陛下心細,沒讓臣碰到過奏摺,但文書御用的澄紋紙清香特殊,臣便是這麼猜的。”

  他一開始是猜不透蕭桓用意,這麼多日子裝作不知,未敢輕舉妄動,怕連累賀西橫和昭武軍,於是順著配合。

  後來呢,或許是騙自己罷,只要不說破,兩人就始終能好好相處,他也不用恭謹地避開身邊唯一的光。

  靜默半晌,林熠轉過身,憑著記憶距離往床邊走去,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發醉,身子有些晃晃悠悠,道:“微臣自認沒有□□定國的能耐,也沒有禍國的本事,想來前朝聲討我的人不在少數,不願耽誤陛下英名,更不願陛下為難,這些時日承蒙聖恩照拂,陛下何時考慮好了,臣便出宮去。”

  蕭桓臉色很不好看,眉頭蹙起,心裡一股無名怒火,上前拽住林熠清瘦的腕沉聲道:“你就是這麼看待孤的?孤何時說過為難?究竟你是哪裡不願,還是真的為孤考慮!”

  可林熠聽不到他的聲音,手腕被蕭桓攥得有些疼,血色淡薄的唇微微動了動,神情平靜,下巴輕輕抬起,只道:“陛下有何吩咐?”

  蕭桓目光沉沉地看了他片刻,天天當作玉瓷一般捧在手心裡照顧的人,實在不忍發什麼火,嘆了口氣,心頭種種不悅都壓下去,在他掌心寫道,出宮的事以後再說。

  蕭桓沒有對他解釋什麼,林熠感覺到蕭桓離開,屋內還有他身上的清淺氣息,嘆夢終究醒了,他餘下的日子也留不住什麼貪念。

  蕭桓出了猗蘭殿,夜棠在外等候,蕭桓心裡壓著一團怒氣,止步問道:“今日有什麼人來找他?”

  夜棠疑惑:“猗蘭殿一直守備極嚴,不相關的人根本進不來……”

  又喚來值守的宮人問,宮人仔細回憶,道:“下午有個眼生的侍從在侯爺身邊,但侯爺沒說什麼,也就沒多問。”

  蕭桓神色一沉,看了夜棠一眼,夜棠立即會意,一禮道:“這就去查。”

  次日下了早朝,蕭桓讓戶部尚書單獨留下。

  胡尚書年近五十,御書房裡站得恭敬:“陛下有何吩咐?”

  蕭桓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淡淡道:“愛卿家中有一女,曾名動金陵。”

  胡尚書一喜,強自鎮定,謙虛道:“外頭大約是這麼說。”

  胡尚書這人沒多大才能,靠著從前太后族中親緣爬到這個位置,眼下朝中萬事方興,動亂之中人才流失,他這樣的臣子才能暫時穩坐。

  “不少人艷羨愛卿有此福分,從前太后一族的親故也曾跟孤提起過,甚至私下裡說,胡大人的愛女,堪稱後位的不二人選。”蕭桓道。

  胡尚書有點忐忑了,蕭桓一貫不提這些,但他又不禁飄飄然:“臣惶恐,阿玉確實是個好孩子。”

  蕭桓:“既然如此,胡大人為了愛女著想,也該愛惜羽毛。”

  胡尚書臉色一白,有些僵:“陛下……這是何意?”

  蕭桓一身王服,面如冠玉,眼睛微垂,神情卻冷,道:“帶上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