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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成小猴子的陸抑攀著他,兩隻凸得明顯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猶如目光鑄成的牢籠鎖緊面前的人,在一束光映照之下,亮得驚人和可怖。

  陸抑學著他的嘴型,生澀地張口學習說話:“pa……ba……”在周懷淨重複之後,他跟隨著改變口型,“粑粑……粑粑……”

  周懷淨喜悅又驕傲地抱起他,親吻著他的額頭和臉頰。“抑抑真棒。”

  周懷淨永遠不知道下一個門裡是幾歲的陸抑,又是如何的場景。他不停地輾轉在各不相同的場景中,拼湊著支離破碎的記憶。

  蒼白瘦弱的男孩赤著身體,在寒冷的冬天裡彎著瘦骨嶙峋的背脊,背對著他偷拿廚房的食物。

  這樣的場景,看一次便心疼一次。

  陸抑從碗裡直接抓起食物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梗著脖子咽下去,接著繼續吃下一口。

  周懷淨接下外套,從身後蓋在陸抑身上。陸抑驚惶地轉過來,髒兮兮的小臉上刻滿緊張。

  “爸爸。”陸抑眼睛一亮,本想撲上來,但他髒得不成樣,只能拘束地勾著手指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著周懷淨。

  周懷淨不嫌棄地把他抱在懷裡,撓著陸抑的下巴。

  陸抑仰起腦袋,再漂亮的五官,乾瘦得顴骨高聳額頭凸出兩眼鼓大都有些畸形,可周懷淨就是喜歡他倚仗的目光,像自己是滋潤著他的太陽光。

  “爸爸,你好久沒出現了。”陸抑眼眸里流淌著傷感的光華,“那個壞人總在冒充你。”

  周懷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胡扯:“爸爸的身上有魔力,時間一到就必須離開。”

  陸抑垂著眼睫毛,嗅著周懷淨身上乾淨清慡的氣息默默地不說話。

  周懷淨將他抱在懷裡,給他哼著搖籃曲哄他睡覺。

  記憶的背景在廚房,周懷淨一旦帶著他走出去,空間就會瞬間消失,重新回到門外面。周懷淨只能把小陸抑整個抱在懷裡,給他餵食,用溫水幫他洗把臉,親密地親了親,然後哼著搖籃曲哄他睡覺。

  當廚房窗外的太陽升起來,陽光照進窗欞,周懷淨將裹著衣服的陸抑放在地上,從柜子里取了幾個饅頭塞進領子裡,從肚皮那兒開始鼓鼓的,一直到胸口猶似兩個青澀的成長果實。

  周懷淨又走了兩扇門,遇到正在關小黑屋的陸抑,於是把饅頭都給他掏出來。

  只見他一隻手往衣領里掏個不停,一個饅頭接著一個饅頭變魔法似的取出來,原本紅著臉的陸抑:……

  “抑抑,被我壓扁了,你湊合著吃吧。”周懷淨貪吃的毛病在這裡克制住了,雖然他很眼饞,可是他不吃無所謂,陸抑不吃卻會死。

  這記憶逼真得周懷淨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參與了陸抑的過去,只有當刷新到門外以及能夠召喚出來的遊戲面板才讓他意識到自己在陸抑的記憶里,而且有重要的任務要完成。

  可是記憶瀚如煙海,他該到哪裡去尋找原因?

  周懷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討厭一個人。

  陸抑的父親真是太可惡了。

  周懷淨親眼看著那個人不給飯吃還關小黑屋,有時候甚至用各種方法折磨或毆打他。

  可惜這裡是記憶,周懷淨除了和陸抑發生互動,別說是痛揍那人一頓,連被其他人看見都不行。

  十歲的陸抑不像過去瘦巴巴的一隻小猴子,臉色終於好看了一些。他好奇地拉著周懷淨的手,一邊摸著他的臉頰,觸感溫潤如玉。

  “爸爸,只有我一個人可以看見你嗎?”

  “嗯。”

  “也只有我一個人……可以觸碰到你嗎?”

  “是啊。”

  陸抑高興地眉眼俱笑:“太好了。你是我一個人的……”說著,垂著眼睛,漆黑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低低呢喃了什麼。

  周懷淨沒有聽清楚,問:“抑抑,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我在想爸爸下一次要什麼時候才能來看我。”陸抑純澈的歪著頭問,像個期盼外出父親早日歸來的孩子。

  周懷淨也不知道,他像只無頭蒼蠅,出了這扇門,又撞進了那扇門,滿頭霧水不知所以。

  一個星期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周懷淨沒能帶來好消息,但至少他沒有被拒斥在意識之外。

  簡短休息了兩天,周懷淨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遊戲艙。

  一個人拿著槍指著陸抑說:“陸抑,你非要把我逼上絕路嗎?”

  陸抑背對著周懷淨,冷笑聲刺骨:“大哥,能有比死路更適合你的路了嗎?過了今天,只怕你死在外面也沒人給你收屍,趁著我還願意送你一程,您還是儘快上路吧。”

  周懷淨從陸抑身後側出半個身子,那模樣有點兒像只見過一面的陸抑的兄長陸英。

  陸英紅著眼,握著槍的雙手輕輕顫抖,明明手握武器的人是他,可站在這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面前,他仿佛面臨著死亡的威脅。他閉上眼,道:“就算你想殺我,也請放過我的妻兒,我們的恩怨和他們無關。”

  陸抑嗤笑:“大哥是還沒睡醒嗎?”

  陸英嘶啞低聲道:“陸抑,我不是求你,而是命令你。以你親生父親的身份。”

  陸抑背脊一僵,凝固在那兒,在周懷淨以為回憶停止打算離開時,陸抑垂眸低笑,笑聲靡麗低沉:“你們哪兒配得上父親的稱號。我的爸爸,可是個蓋世英雄……”

  畫面靜止,迅速變成黑白。

  周懷淨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又推開一扇門。

  這是一間潔白的病房,冰冷的儀器擺了滿屋,床上一位頭髮蒼白的老人睜著眼,難得溫情地看著病床旁立著一抹熟悉的人影。

  “陸……抑……”老人伸出粗糙干老的手。

  陸抑步履平穩地往後退了一步。

  老人眼神黯淡:“陸抑……你是我……最驕傲的孩子……”

  陸抑饒有興致地勾起一絲惡意的笑。“真是抱歉,祖父。我的親生父親名叫陸英,不知道母親生前有沒有同您知會一聲?”

  老人受了劇烈的刺激,猛然睜大眼,痛苦地艱難喘息著。

  “陸家這個玩物,我就收下了,不會讓祖父您失望的。”陸抑嘴角帶出笑痕,好整以暇地道謝,似乎分毫看不到床上的病人急促呼吸著胸膛劇烈起伏。

  周懷淨:一連兩次看到陸抑做壞事,開門的方式有點不對腫麼破?QAQ陸抑含著笑轉頭,對上周懷淨清澈的目光,僵硬地站在那兒。

  周懷淨回到門外,眨了兩下眼睛才推開門走進去。

  偌大的陸家,空寂沁骨,已經成年的陸抑縮在牆邊親吻著一件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外套,嚶嚶地哭泣聲堪稱魔音灌耳,也就周懷淨會覺得可愛。

  “陸抑。”

  陸抑淚眼朦朧中抬首,周懷淨俯身望著他。他像兒時渴望的那般撲進周懷淨的懷裡,咬著唇忍著眼淚:“爸爸去哪兒了?”

  周懷淨摸著他的腦袋,這一次沒有了外力阻攔,周懷淨陪著他一起看了一個晚上的動畫片。

  周懷淨再進入場景時,發現自己竟然被鎖在一隻巨大的籠子裡。

  陸抑一走進來,看到他愣了半晌,忍不住悠悠笑了。“爸爸,你看,連上天都在幫我。今天剛送來準備關著你的籠子,你現在便住進來了。”

  今天的陸抑畫風有點不對啊。

  外頭還在下著雨,陸抑扶著拐杖繞著籠子走了兩圈,眉目笑得生動:“爸爸,我不想總是在這裡等著你偶爾想起我。”他打開籠子,丟掉了拐杖,拖著病腿一瘸一拐地挪到周懷淨面前,“我也想要你嘗嘗被偶爾想起的滋味。”

  周懷淨有恃無恐:“陸抑,你的籠子讓我們看起來像兩隻被關在籠子裡等著挨宰的家禽。”

  陸抑:……

  “不喜歡棕色的,亮閃閃的金色更好看。”

  陸抑:……

  會對周懷淨狠心的陸抑就不是陸抑了,所以他滿足了周懷淨的請求,把籠子換成了純金打造的金籠子。

  周懷淨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從這裡出去再進來,總是刷新在同一個籠子裡。

  幾次之後,周懷淨迎來了陸抑的第一次躁動。

  早上起床的陸抑捂著小陸抑,面上閃過一絲失措。兩人一起睡在籠子裡,難為陸抑有床不睡,陪著他睡又窄又小的金籠。陸抑一動,周懷淨本就沒睡,只是閉目養身,抬起眼就見陸抑捂著高聳的二兄弟。

  周懷淨頗有吾家有兒初長成的為人父之自豪感,爪子伸過去撥開陸抑的手,安撫地摸了摸小陸抑的腦袋:“陸抑,這次我真的親眼看著你長大了。”

  這一次的生理衛生教育又及時又獨到又成功,是周爸爸教育史上的一次偉大成就。

  於是他開始重複著刷新到門口→打開門→進籠子→教育陸抑→被陸抑實踐理論→哭著大喊不要→刷新到門口的生活。

  如果可以,樂不思蜀的周某人願意假裝這一切都是現實。

  這一切持續到陸抑二十九歲,周懷淨就算是進到記憶里,也只是旁觀者了,尤其陸抑有了兩段截然相反的記憶。

  地下劇場的閣樓和煮開的沸水,裊娜的茶霧與倚著窗的人,還有樓下熟悉的月光鋼琴聲。

  一開始還不明顯,往後打開了幾扇門,兩段記憶交織在一起,——辰光的音樂廣場,古宅里被引來的盲人少年,M國的LED光屏,坐在門邊等著陸抑回家的少年——光怪陸離,似遠還近。

  陸抑擁有了上輩子的記憶。

  周懷淨驚詫不已。

  他不停地沿著陸抑的軌跡往前走,走過陸抑的記憶,從全新的角度看到他們的過去。

  前方越發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周懷淨陷入一片漆黑,不知所措。

  滴答。

  滴答。

  有水聲。

  周懷淨循著聲音的方向,指尖觸到一扇門——用力一推。

  厚重的窗簾格擋了陽光,只落入一線金色的光芒,萬千塵埃自成世界浮動在空氣里。

  黏稠的空氣里,飄來一絲血腥味。

  潔白的三角鋼琴被鮮紅的血液侵染,綿延不絕地形成永恆的序曲,拉開一支悲愴的樂音。

  本該伏在鋼琴上的人不見了,一把槍落在地上,亂糟糟的一團里,沿著血印望去,一個男人已經凝固,雕塑般將懷裡綻開了血花的青年緊緊擁抱著,維持著耳畔絮語的姿勢,半垂著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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