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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傾心。
分別那日,那個少年送給竹染一條冰藍色的流蘇耳墜,說等我,只要你帶著它,無論走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竹染當時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後來才曉得那是有多珍貴的饋贈。
竹染才想起那半年的時間裡自己對他說過的話竟然如此寥寥,一雙手十個手指都數得過來。而他甚至還不知道他愛了這麼久的人叫什麼名字。
他忍不住揚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柔軟的少年站在樓閣上,拂過攜滿落英的風,身後是承載了千年時光之重的高塔。他燦若繁星春水的眼眸閃爍著,微笑答道:樓月泠。
二十四年後見到樓月泠本人的時候竹染才知道他被騙得多徹底。但那時,他滿眼只剩花季後凋謝,繚亂了視線的繽紛落英。
離別時,正值夏末。
回到人類基地,竹染第一件事就是問他師傅,樓月泠是什麼人。
那時尚身為夜的皇后告訴他,弗洛達的君主冰藍雀,你將來的死敵。
不對,不是他的死敵,是“夜”的死敵。
所以為了那個人,他選擇背棄了身為“夜”繼承者的責任。他折損了翅膀收斂了光,磨去了一身驕傲的鋒芒。
一別二十五年,他在過去的二十五載春秋中日日夜夜都承受著思念的煎熬。但是直到有一天,名為“樓月泠”的人突兀地出現,顛覆了他過去整整二十四年的認知。
他騙了他。
於是他去找竹柒調查有關“樓月泠”這個存在的一切,然後發現在魔獸傳說中的君王冰藍雀形象驍勇善戰戰無不勝,並且擁有弗洛達最高的智慧、所有冰藍雀傳承的記憶,但是樓月泠很明顯不符合描述。
竹染就此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
世人默認冰藍雀永遠只有一隻,因為魔獸的君王只有一位,而一山不容二虎。
可是如果冰藍雀……從來就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一大波回憶殺正在靠近……
☆、未曾有光的夜裡
“我要去。”樓月泠拽著夜的袖子,執著地重複。“我跟你一起去。”
少年純淨的眼神那般執著,夜不禁有些動搖了。
“可是很危險的。你應該知道,我們要面對的是世界排行第一的機甲的駕駛者……”
樓月泠打斷了夜的勸阻:“我說我要和你一起去。”
他受夠提心弔膽的滋味了,哪怕兩個人死在一起都好過那種撕心裂肺的煎熬。世界第一的機甲的御甲師?那又怎樣,他還是世界上戰鬥天賦最強的生物呢!
“……好吧。”拗不過少年的堅持,夜只能讓步。“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樓月泠在心底默默撇了撇嘴。是誰自己不明狀況就隨便跑來弗洛達的?
在樓月泠的堅持下,夜不得不帶著他一同前往據說有人目擊到琉璃出現的地點。夜駕駛著血煞在前面帶路,樓月泠駕駛梵音跟在後面。
“前幾次接到琉璃出現的消息我都去看過了,最後無功而返。”夜一邊按照竹柒給的路線行進,一邊向樓月泠解釋現在的情況。“我都懷疑這是誰的惡作劇了。”
樓月泠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眼見馬上就要到據說出現過琉璃的地點,竹柒又請求了一次通訊。夜以為他只是要確認琉璃出現地點的誤差,就接通了通訊。誰知道竹柒一接通就氣喘吁吁地問:“你接到雨疏和煜的消息了嗎?揚琴剛才聯繫我告訴我他們不見了!”
原來只是這事麼。“煜我沒見到,但是雨疏現在跟在我後面。”
“什麼?!”竹柒馬上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跳起來炸開了一身的毛。“離他遠點!立刻!馬上!”
印象中傳承了人類文化歷史的竹柒一直是一個冷靜理智的人,正如他所背負的那些沉重的秘密。自從他繼承書院以來,夜就沒見過他情緒如此爆發的模樣。
“你什麼意思啊。”
這邊夜還皺著眉,沒有理解竹柒的意思。但是他的音頻沒有對樓月泠屏蔽,樓月泠一聽,心跳瞬間停滯,瞳孔同時因為恐懼收縮。
竹柒……恐怕什麼都知道了。
他該想到的。竹柒是人類歷史文明的傳承者,必然會知道“樓月泠”這個名字象徵的是什麼。他早在報上自己ID的那刻就已經把真實身份暴露在了他眼下。
“你真蠢還是假蠢啊?!”那邊竹柒氣得直跳腳。“雨疏他就是樓月泠,弗洛達那個兇殘狡詐的冰藍雀啊!”
夜是什麼反應,樓月泠不清楚。但是他看見血煞停了下來,也只能跟著停下了梵音。
巨大的玄色機甲立在荒野之上,外殼猙獰,如無往不利的戰神。而此刻它巨大的影子正落在梵音上,也沉甸甸地壓在樓月泠心上。
煙塵瀰漫,天地風過肅殺。
夜的聲線一如既往的妖嬈,卻又無比淡漠:“解釋清楚,怎麼回事。”
“弗洛達君王冰藍雀,你知道吧。”竹柒急切地解釋,意欲在最短時間內將情況給夜分析清楚。“這一任冰藍雀的名字和雨疏的ID一樣,就叫樓月泠!冰藍雀是遠古時期神獸鳳凰的血親,擁有涅盤之技,也就是逆向生長、不死之身。十六年前弗洛達內亂冰藍雀身死的消息你知道吧,他就死在雨疏出現的前一天!”
樓月泠覺得身體一寸寸涼下去,手心沁出一片冰冷濕潤的汗水。
“不止如此,冰藍雀除了本身嗜殺的天性以外,還傳承有歷代所有冰藍雀的記憶和智慧,陰險狡詐。這些記憶傳承會影響冰藍雀的秉性,所以你十六年來看見的所謂‘雨疏’很可能就只是一個被先代冰藍雀意識操縱的傀儡!”
記憶傳承?
樓月泠聽懵了。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竹柒又是從哪裡聽說來的?
夜沒說話,只是這死寂沉得讓人心慌。
“這次‘琉璃’出現的傳言也很可能就是他布下的陷阱!”竹柒最後敲下定論。
世間靜籟,唯有長風呼嘯而過,卷塵飛沙。
“雨疏,”夜的聲音仿佛是從渺遠的地方飄散而來,聽得不甚真切。“竹柒說的是真的麼。”
樓月泠沉默,半晌後回答:“大部分,是的。”
“大部分?哪部分不是?”
“我沒騙你,我也沒想過害你。我確實是冰藍雀,有逆向生長這樣的重生之技。但是什麼記憶和智慧的傳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也確實不知道關於琉璃的傳言是怎麼回事。”
樓月泠不清楚自己是以什麼心情等待著夜的回覆。
悲哀,緊張,痛苦?或許都有一點吧。甚至還有一點委屈,和微不可見的期待。
在期待什麼?夜會相信他嗎?怎麼可能。
他是冰藍雀啊。世人公認的殘忍狡猾的動物。怎麼會有人信他呢。
“我明白了。那我們現在還要繼續找琉璃嗎?”夜過了一會兒突然問。
樓月泠和竹柒都是一愣。
這人接受得太快了吧!
“等,等等!”竹柒急急地問。“你信他啊?”
“他敢說我為什麼不敢信啊。”夜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說。“阿七,十六年的相處還比不過一個不辨真偽的信息重要嗎?”
“可、可是……”
“我可以證明他沒說謊。”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迴蕩在梵音和血煞的駕駛艙里,迴蕩在竹柒所在的閱覽室里,同時也迴蕩在著一方原野上。“因為冰藍雀從來都不止一隻。”
樓月泠和夜同時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卻看見前方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台機甲。瀲灩的粉紅色流光在機身周圍盤旋,如夢似幻。
這一台粉紅色的機甲後另有三台機甲。一台純白色的,右臂纏繞著圈圈粉色的水紋,樓月泠見過這台機甲的圖稿——雙子帝之帝女;一台紅白相間,珊瑚;一台通體灰白,雲凜。
樓月泠瞳孔驟然收縮。
他永遠不會忘記為首的這台機甲。
前一世,他就是被魔獸叛軍的首領駕駛著這台機甲砸穿了華翎的駕駛艙。
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在機甲兩肩,桃紅色的暗紋用□□古時的小篆書寫著字體曼妙的兩字。
“琉璃”。
終於明白叛軍機架上“glasses”標誌的含義了。
“glasses”是古時西方語言的詞彙,□□語意為玻璃,同琉璃。
這台機甲較之普通的機甲來極其特別,因為它並不是用一大塊大塊零件組成的。它表面就像動物的皮膚一樣光滑,找不到關節處僵硬的銜接。但是仔細觀察又能發現,整台機甲的外殼由無數精密細小的鱗片自然地銜接覆蓋,就像蛇皮一樣。這無疑可以使它比一般的機甲更靈活,更具機動性。
“雖然這是客套話,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很高興見到各位。”機甲胸前的鱗片緩緩滑開,露出一個半透明的懸浮球體。球體中端坐著眉目清秀的少年,一雙紫水晶般瀲灩的瞳眸笑意盎然。“我是繼承先輩記憶智慧和傳承歷史的冰藍雀,樓藍寒。”
球體裡很乾淨空曠,沒有光屏或是按鍵。琉璃沒有任何操作界面,因為它不需要。它是目前世上唯一一台完全的思感式機甲。
樓月泠沒有辦法相信自己眼前的少年就是魔獸叛軍的首領,可是他不得不信。
那個少年昨夜確實一句話都沒有對他撒謊。
——“我從小就沒有父母,是親戚把我養大的。”
冰藍雀從來都是無父無母,誕生自弗洛達生命之森的生命泉中,由大長老穆花葬撫養長大。
——“我有個哥哥,可是很早以前就死在戰場上了。”
樓月泠二十五年前死在弗洛達內亂的戰爭中,雖然動手的就是樓藍寒。
——“好巧哦,我背上也有一個。不過是在右邊的蝴蝶骨上喔。”
如果是兄弟的話,長有位置相對應的胎記確實也有可能。
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可以感應到來自對方清晰的悸動。
可是為什麼?
即使遙隔千里,也能嗅到血脈相溶的,彼此吸引的氣息。
為什麼,偏偏是你呢?
因為種種主觀客觀包括牛奶里三字開頭胺字結尾的物質的因素,魔獸一族繁育子嗣是極其困難的。所以魔獸之間極少會自相殘殺,尤其是高等魔獸和有血緣關係的魔獸間。而在其中最甚的是最親近的血親。
所以無法理解,他的親生弟弟究竟為什麼要殺他呢?
但是比起之前沒怎麼見過面的樓藍寒,樓月泠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五位長老樓月泠當初都懷疑過,獨獨沒有懷疑過青梅竹馬的穆御珊。
穆花葬的背叛,玉間別的背叛他都可以理解,那麼穆御珊的背叛又是為什麼?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親密無間,穆御珊是什麼時候,又為什麼要背叛他?
似乎注意到樓月泠一直在盯著他看,穆御珊揚起神色類似穆花葬的優雅笑意:“殿下,幾十年前我之所以會陪在您身邊,不過都是小殿下的意思而已。”
原來這一切從頭到尾自己都是被蒙在鼓裡的那個,自以為是的信任換來的不過是一個輕描淡寫的背叛。
樓月泠以為自己身為魔獸的君王,應該足夠堅強的,可是這一刻依舊煞白了臉。
有什麼會比被你全身心信任的人出賣更可怕。
雙方氣氛僵硬地對峙著,就在這一刻,樓月泠一方的盟友從天而降。巨大的紫晶檀漆機甲映射著星光墜落,轟然落在雙方中央,一片塵煙彌散。
煜輕快的聲音響起:“嘿,我沒來晚吧?”
“你怎麼找到這來的?”伴隨著夜驚異的問話,他們同樣熟悉的淡漠聲音傳遍了這一方冷凝的空氣。
“是我帶他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一周兩更什麼的好睏難。
還是一周一更吧。
住宿生傷不起啊。
☆、為背棄而生的誓約
款式和穆花葬的帝女相同的純白色機甲輕盈落地,不像煜那樣濺起一片塵霾。機甲猶如傲然屹立的帝王,臂上微光柔潤的冰藍色水波卻又溫和地繚繞。
當初樓藍寒送給竹染的冰藍色流蘇耳墜正是雙子帝的空間鈕。
屬於人類的雙子帝,帝姬。
“你當初告訴我,只要我帶著它,無論去到哪你都能找到我。”竹染低沉的聲音緩緩在數台機甲駕駛艙內散開。“可是我等了你二十五年,你始終沒來。”
樓藍寒聞言,眼瞳中流轉的神采都微微凝澀。
他想過很多種見面後竹染的反應。他或許會欣喜若狂,或許會惱羞成怒,或許會因愛生恨,或許會詰責質問。但獨獨沒想到,他是這麼平淡的反應。
——就像兩人從未分別那二十五載春秋。
旋即他又笑著,用輕佻的語氣答:“我說的話,你也信啊。”
這下竹染該生氣了吧?他饒有興致地想著,眉梢卻又泛起粘稠得化不開的苦澀。
“我樂意信,怎麼了。”竹染非但沒表現負面情緒,語氣反而又帶上了幾分暖意。“我信不信,和你騙不騙我是兩碼事。”
樓藍寒意念控制著機甲前胸的鱗片滑回去覆住空缺的地方,在竹染看不見的角落裡擦了擦酸澀的眼眶,嘴角微微翹起。
誠然,他仗著自己千萬年不朽的傳承智慧敢說自己是最懂竹染的人。可他不曾想過竹染也同樣懂他。
“那你想怎樣?”過了一會,直到確認自己的聲音不會露出破綻,他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