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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就算心知阿客只是一時寂寞伸手抱抱他,他也還是會歡天喜地的撲上去。你看她滿足了果然說把他扔掉就扔掉了。

  他可真像只狗啊。

  所以不去期待就好了。沒有奢望的話,就無論是什麼結果都不會折磨到他了。

  怎麼可以再上一回當啊……阿客都已經死了。騙他一回已經足夠刻骨,怎麼還能再讓她騙第二回。

  夕陽漸漸沉落,蘇秉正坐在箱子上,手肘搭在膝蓋上,像只敗犬般垂著頭。光塵入室,寂靜如斯。

  他只是不知該怎麼做,這漫長的一生他頭一次不知該如何拿定主意,不知該信哪些,不該信那些。

  燈火初上時分,吳吉推門進去,輕聲提醒,“陛下,入夜了。”

  蘇秉正抬起頭,便見如豆燈光,窗內空寂無人,只院中糙木兀自繁盛。蓬萊殿終究是空曠久了,便清冷的荒敗得厲害。白日裡還不顯,夜間便冷寂得令人傷懷了。

  四下里悄寂無聲,他越覺得難熬,便說:“擺駕——”

  隨即他便茫然了,阿客不在了,還有哪裡是他的去處啊。他久久說不出話來,巨大的空茫和失措籠罩著他。就像無數次噩夢中所見那般,他仿佛又回到孩童時候,推開一扇扇雕花木門焦急的尋找。可他怎麼找也尋不見阿客,終於孤身一人站在空茫茫的宮殿裡,放聲大哭。

  在夢裡他還可以變回一個能哭的孩子。可現實里他該怎麼辦?

  他魘怔的模樣令吳吉不安。吳吉便試探著接他的話,“拾翠殿蕭昭容差人來請,陛下可去?”又道,“說是今日去太液池上采了藕帶,請陛下去嘗鮮。”

  蘇秉正驟然便被帶回了現實。他記得太液池上湖心島里,盧佳音被軟禁在那兒。

  他沉默了許久,方道:“……回乾德殿吧。”

  三郎也將滿周歲了,這孩子一天一個樣,如今已開始曉事。見蘇秉正進去,也不用人抱,便一路小跑去迎。他跑得尚不很穩,越跑越歪斜,待抱住了蘇秉正的腿,終於一屁股坐倒。卻不哭,反而抬頭望著蘇秉正,呵呵呵的笑起來。

  辱娘們一路追過來,不敢冒犯了天威。見父子倆撞到一塊兒去了,便各退一步,在後頭瞧著。

  蘇秉正俯身將三郎抱起來,托在懷裡,道:“你們下去吧。”

  三郎尚未斷奶,卻已能吃些流食。辱娘們調了蛋羹餵他,才餵到一半。因他調皮,沾了嘴角。蘇秉正用手指給他揩去。他指上有繭,擦疼了三郎。三郎便淚汪汪的嘟了嘴唇瞪他。蘇秉正道:“再瞪我你阿娘也不會來給你做主。”

  三郎竟真就不瞪他了,錯手錯腳的攀到他懷裡,稚聲稚氣的叫著“阿……阿娘……”便抬手指窗外,道,“找”。他話尚說得不很溜,卻已能聽懂。常琢磨半晌不知該怎麼說,連比帶劃,肢體語言便十分豐富。

  蘇秉正見他童稚模樣,心裡便十分難受,將他按到懷裡,道:“出去也找不見,你阿娘將我們丟掉,再不回來了。”

  三郎便乖巧的伏在他肩上,含著拇指不說話了。

  這么小的孩子尚不知難過是什麼,卻已經懂得失望了。

  可蘇秉正抱著三郎,想起那日三郎仰頭望著盧佳音,忽然便對著她叫了一聲“娘”。那一聲之後無數的細節再一度追入腦海,她的一顰一笑都清晰如昨,分明就是阿客的模樣。蘇秉正只覺逃無可逃。

  他只能一遍遍的在心裡默念:阿客已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可他克制不住心裡的聲音——那就是阿客,他該立刻去把她找回來。他怎麼能將她丟在那種地方,她該受了多少委屈。她該更不肯再愛他了。他又對她做了錯事,他該怎麼辦啊……

  他只覺自己就要被她逼瘋了。

  他忽然就想要見采白——他想當日采白何以就能那麼篤定的說,盧佳音就是客娘子。她必定有十足的理由可以說服他,他若肯信了,便也無需這麼痛苦了。

  他終於還是宣吳吉進來,命:“去接采白回來。”

  吳吉一怔,猶豫著分辨道,“采白姑姑已回涿州了……”

  蘇秉正便道:“那就去涿州接。”他見吳吉還去安排,便有些惱怒,問,“還有旁的事?”

  吳吉忙道:“是蕭昭容求見……”想到蕭雁娘素來頤指氣使的模樣,還是硬著頭皮轉話,“蕭昭容說,她有重要的事上奏陛下,等不到明日。陛下不見她,她便不回去。”

  蘇秉正情知她今日來說的,必定事關盧佳音。他固然百般不想聽聞,終究還是說道:“讓她進來吧。”

  蕭雁娘不安的踱步在乾德殿外。

  今日蘇秉正不肯去拾翠殿,她本想著暫將阿客的囑託放一放——橫豎離三郎的周歲宴沒幾天了,到時候再去討面子更容易些。說真的,她還挺怕這表哥的,實在是被他打壓得厲害了。很不想主動貼上去。

  但這一天她嚼著新鮮的藕帶,竟有些食不甘味。

  她有家人幫忙打點,在宮中稱得上耳聰目明。采白因替盧佳音說話而被蘇秉正逐出宮去,這事她是清楚的。且兼親自聽阿客說出了“良哥兒”三個字,心裡早有疑惑。無意間聽蘇顯說起盧佳音,叫的都是“娘娘”,分明就是把她當文嘉皇后了。她開口糾正,蘇顯便傻乎乎的反駁了幾句。童言無忌,她聽得腦中轟然作響,便隱約明白了什麼——人不愛動腦子,便會尤其仰仗直覺。她自幼長在江南,身旁老幼貴賤皆敬畏鬼神,倒是輕易就想到了。

  這一日她跑去湖心島,不單是因為周明艷倒霉了她心情好,也是想試探盧佳音。到底因膽量不足,沒敢直接問。可心裡還是信了幾分的。

  蕭雁娘心裡很感激盧德音。她雖懶卻不笨。很明白,要不是有盧德音處處關照和保護著,她不被周明艷開膛破肚,也早被蘇秉正刮鱗削角了。後宮這檔事真說不清楚,並不是你家裡勢大,就一定能玩轉和自保。

  盧德音不曾表功,有時真心被她惱到了,還要差人來訓導她。但是對她好還是對她壞,蕭雁娘心裡明白。論說起來,在她眼裡蘇秉正壓根就沒不是他表哥,分明是債主來著,盧佳音卻實實在在就像長嫂般可親可敬了。

  所以當日盧德音去世,周明艷和王夕月都稱病不肯主持,她才一反常態,不辭其勞的頂上前來。她雖涼薄,也有酬恩之心。

  如今既然隱約覺出盧佳音就是盧德音來,想到周明艷真可能就這麼對她下手,便不能自安。

  在懶和良心之間糾結了半日,她終於還是來硬著頭皮找蘇秉正了。

  兩個人碰了面,便像老鼠遇見貓。蕭雁娘一反常態的畏畏縮縮,連句話都說不利索。

  蘇秉正更無心故作和藹,便開口直問:“去見盧佳音了?”

  蕭雁娘忙諂媚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表哥……是不小心碰了一面,就短短的問候了幾句。”

  她坦率認了,蘇秉正竟就默然無言。蕭雁娘偷偷瞧他的臉色,只覺他目光動搖得厲害,隱隱有些像被心魔魘到了,待掙脫又不能。她便有些怕,悄悄往後退了一步,才道:“她都瘦得脫形了,滿手繭子,想是吃了不少苦。看得人心裡……”

  蘇秉正身上就是一震,倏然便起身。蕭雁娘嚇得又退了幾步,深覺此處不可久留。一時心裡想好的煽情說辭全忘了,直接就奔主題,“我實在看她太可憐,推辭不了,就答應幫她帶一句話,表哥想不想聽?”

  蘇秉正目光駭人得望著她,面色蒼白。蕭雁娘只覺他慣有的鋒利里似乎透了些脆弱,隱隱令人覺得就要折斷了。此消彼長,她竟不那麼害怕了。蘇秉正不說想不想聽,她便斟酌著當作他想聽,試探著說道:“她說,日暮風吹,落葉依枝。深宮難居,這一回……就放她回涿州吧。”

  蘇秉正腦中便是一響,此刻他才終於能說出話來,“就算有了三郎,她也還是要走嗎?”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這一章實在太難寫了。寫著寫著就被男主給附身了,然後各種精分消沉T__T

  再也不寫虐文了妹的……

  正文 56蒹葭(四)

  天色沉黑。芣苡尚未回來,阿客心裡略有些不安穩。

  她並不如何指望蕭雁娘——蓋因太熟悉她的性子,知道她這輩子唯美食與輕暖不可辜負,旁的都是遇難則退能拖就拖。對她而言,直面蘇秉正就是最大的難題。因此十天半個月的,能趕在三郎周歲宴前替她將話傳到,便該慶幸了。

  她怕的是芣苡說多了話,令蘇秉正另起猜疑。又怕芣苡落到周明艷手裡,再生旁的事端——真要計較,比起借屍還魂來,她是有心人刻意養成的刺客,掉包進宮來害蘇秉正的,還更容易令人相信些。周明艷很可能在這上頭做文章。

  她正心事重重,便聽外間窸窣作響,有人拍門道:“宮中傳賞,出來領吧。”

  阿客心裡便是一懸,道:“我已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說。”

  那人便道:“我們亦是奉命而來,婕妤莫令我們難做。”

  阿客心中疑竇叢生,點破窗紙往外瞧,只見點點燈籠。外間天黑,照不大明,依稀能看出是一個中人並一名侍衛。她正猶豫著,便聽那侍衛道:“是新鮮的藕帶,因是難得的東西,陛下特命分賞給眾人嘗的。難得記得婕妤,婕妤便不要拿架了。這天黑了,我們還趕著回去呢。”

  阿客猶豫片刻,起身將一柄簪子籠在袖中,方去開門。

  那中人見她開門,面色倒也恭敬。進屋將食盒打開,取出兩樣菜來,道:“醋藕簪,藕骨湯。婕妤請慢用。”

  阿客點了點頭。

  那種人卻不走,目光如賊的瞟著她。阿客拿起調羹,他不覺連呼吸都屏住了。阿客心裡便咯噔一響,抬眼瞟見那侍衛守在門口,分明是把風的模樣,已心知不妙。只故作鎮定問道:“我身旁侍女去拾翠殿回話,尚未回來,不知你可有遇見她?”

  那中人忙道:“見到了,漣漪姑姑正問她話呢。一會兒就回了。”

  阿客便放下調羹起身,那中人倏然緊張起來,問道:“婕妤哪裡去?”

  阿客便笑道:“耽誤你們晚膳,怎麼也得賞你們些酒錢。”

  那中人便道:“不敢討賞。”腳上已跟著過去。阿客拉開抽屜,露出裡面一隻尺許大的箱子。那箱子錯金鑲玉,看著便覺珠光寶燦。她瞧見那中人眼睛已直了,便將箱子搬出來,道:“我幽居冷宮,白白讓這些東西蒙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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