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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槍俠振作了一下精神,從冥想中回過神來。他腳上的那雙可怕的鞋在這裡的昏暗光線下,看上去就像一雙剛從血泊里走出來的靴子。

  “母親!”

  他又朝床走近了一步,甚至彎下了身子,仿佛覺得她就躲在床下似的。不管她是不是正躲在某個地方,總之她現在不在床下。而窗簾下那雙被傑克發現的鞋子是雙女鞋,現在臥室門外不遠處走道口出現了一個人影,穿著一條裙子。傑克看到了裙褶邊。

  他看到的不僅於此。傑克比埃蒂和蘇珊娜更清楚羅蘭和他父母的尷尬關係,因為傑克的父母和羅蘭父母有驚人的相似之處:艾爾默·錢伯斯是個生意場上的槍俠,而梅吉恩·錢伯斯動不動就和狐朋狗友上床的輕浮行為由來已久。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傑克這些事,但是不知為何,他卻都知道;他和他父母的心靈是相通的,因此他知道這些事情。

  他還知道一些關於羅蘭的事:羅蘭在巫師的玻璃球里看到了他母親——佳碧艾拉·德鄯。她剛從德巴利亞靜修回來,並要在宴會後向她丈夫懺悔自己的錯誤行為和想法,她會哭著求他原諒,懇求重新和他同床共枕……然後,當他們做完愛,斯蒂文陷入沉睡後,她會將一把刀刺入他的胸口……或者也可能只是輕輕地劃破他的手臂,輕得甚至都不足以把他從睡夢中驚醒。只要用的是那把刀,無論輕重,效果都是一樣的。

  在將玻璃球交給父親之前,羅蘭已經在玻璃球里看到了這一幕,於是他要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如果埃蒂和蘇珊娜知道這件事的話,他們會覺得羅蘭這麼做是為了救斯蒂文·德鄯。但不幸的孩子自有他悲劇性的智慧,傑克對這件事看得更深更透徹一些。羅蘭這麼做也是為了救他母親,希望給她最後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恢復理智、悔過自新的機會;最後一次忠誠地和丈夫攜手生活的機會;最後一次懺悔自己錯誤地淪為馬藤·布羅德克洛克情婦的機會。

  想必她會的,當然,她必須悔改!那天,羅蘭看到了她的表情,她是那麼的悲傷,她一定會悔改的!她不可能選擇巫師,這是毫無疑問的!只要他能夠讓她明白……

  不知不覺,他又一次陷入了年輕人的輕率愚蠢——羅蘭無法理解,在欲望的驅使下,人是感覺不到傷心和羞恥的——他來這裡是想跟他母親談談,求她趁這一切還來得及。儘快回到她丈夫身邊。他會如實地告訴她,是他把她從她自己釀下的禍災中救了出來,但他不可能再幫她第二次。

  如果她仍不知悔改,傑克心想,或者企圖挑畔,裝作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那麼,他會給她一個選擇:要麼在他的幫助下離開薊犁——現在,今晚就離開——要麼就等著明天一早被銬上鎖鏈,像她這樣一個無恥的叛徒,幾乎是毫無疑問地會像廚子哈可斯那樣被絞死。

  “媽媽?”他叫道,仍然沒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後陰暗處的人影。他又往房間裡走了一步,這時那人影也開始移動。那個影子舉起手,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傑克只能肯定地判斷出那玩意不是槍,但它看上去極為恐怖,像一條蛇的樣子——

  “羅蘭,小心!”蘇珊娜尖叫起來,她的聲音仿佛一道魔咒。梳妝檯上原本放了一件東西——當然,那就是玻璃球;佳碧艾拉把它偷了出來,送給她的情人,作為慰藉,補償因她兒子阻止而告失敗的謀殺計劃——它開始熠熠放光,仿佛在響應蘇珊娜的叫聲。它散出耀眼的粉紅光輝,撒在三折鏡上,鏡子又把光芒反射到房間裡。透過光照,透過那面三折鏡,羅蘭終於看到了身後的人影。

  “上帝啊!”埃蒂·迪恩驚恐地嘶聲叫道。“哦,上帝,羅蘭!那不是你的母親!那是——”

  事實上,那根本不是個女人;它儼然就是一個套著污濁襤褸的黑裙子的行屍。她的頭上可憐巴巴地散著幾撮頭髮,應該長鼻子的位置現在是一個洞,但她的眼睛依然炯炯放光,她手中的蛇不停地扭動,非常活躍。傑克儘管驚駭不已,他還是有時間想,這條蛇和被羅蘭殺掉的那條是不是她在同一塊岩石下弄到的。

  在槍俠母親的房間等羅蘭的是蕤,是庫斯的女巫;她來這裡不僅要找回寶物,還要與這個給她製造了無數麻煩的男孩做個了斷。

  “如今,你的小賤婦已經得到報應了!”她用嘶啞的聲音厲聲喊道,“現在輪到你了!”

  羅蘭在此之前已經看到她了,他在玻璃球里看到了她,蕤被她正要奪回的那個東西給出賣了。他猛地轉過身,以迅雷之速拔出他的新槍。此時他十四歲,正是反應最迅速敏銳的時候,他像火藥爆炸一般完成了開槍的整個動作。

  “不,羅蘭,不要!”蘇珊娜叫道。“這是騙局,是巫術!”

  這時傑克正好把視線從鏡子轉移到真正站在門口的那個女人;那一刻,他也猛地意識到,這純粹是個騙局。

  也許,在最後不到一秒的時間裡,羅蘭也明白了事實真相——站在門口的女人正是他的母親,她手裡拿著的不是蛇,而是一條專門為他做的皮帶,或許是作為和解的禮物。玻璃球以惟一能做到的方式欺騙了他……以鏡子反射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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