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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蛙鳴麼?蚊蟲振翅鼓譟的聲響雖大,他仍聽得清清楚楚。天啊!那股潮濕的味道竟增強了。這可非幻覺。總有某種自然律足以解釋這現象呀——譬如白晝吸收的熱能自地面散發什麼的。他真希望對自然界多了解些。他又呢喃起來,令人挺不自在的。屋內的鐘“鏘”地敲了一響。

  “十點半,”他的東道主咕噥著。“我猜巷裡來的是主任牧師的車。”

  車子閃爍不定的頭燈在那兒大亮著。跌趺撞撞、喀答喀答地,一輛早期老牌的福特車——大伙兒過去常取笑的那種——急轉彎停下來。主任牧師窩在駕駛座里,顯得高頭大馬的。他在前院撈了一把椅子,踩著月光,急急走來。他彬彬有禮和悠哉游哉的一貫態度已消失無蹤。藍坡突然意會,或許這些姿態僅是為了社交情況而擺出來的排場,純為掩飾性格上強烈的羞赧。幽暗中看不清他的臉,但明顯可知他在冒汗。他氣喘吁吁坐下來。

  “我晚飯匆匆忙忙吃了幾口,”他說,“就直接過來了。你都安排了些什麼沒有?”

  “都安排好了。他出門時,她會來電話通知。來,抽支雪茄,喝杯啤酒。你最後跟他分手時,他情況怎麼樣?”

  牧師酒瓶拿不穩,還“鏘”地敲到酒杯邊上:“夠清醒的了,足以知道害怕,”主任牧師回答,“我們一踏進宅邸,他就直奔酒櫃檯。我舉棋不定,不知該不該制止他喝酒。赫伯特對他倒很有辦法,一切都在掌握中。我離開宅邸時,馬汀正在他房裡,用才抽完的上一枝菸蒂去點下一枝煙。我在座的那段時間內,他應該抽了一整盒。我——呃——我提到煙抽得這麼凶的害處——不用,謝謝;我不抽——對身體不好,結果他大發雷霆。”

  大家全都陷入沉默。藍坡不覺豎起耳朵,傾聽時鐘的動靜。馬汀·史塔伯斯在另一幢房子裡,也正看著表吧。

  屋內,電話尖銳地響起。

  “來了。小老弟,你去接好嗎?”菲爾博士呼吸稍顯急促地請求他,“你手腳比我靈活些。”

  藍坡連忙趕去,在前屋階梯上險些絆倒。古董一樣的手搖式電話。菲爾太太早就舉著聽筒等著給他。

  “他上路了。”桃若絲告訴他。眼前四下安靜得出奇,“那條路上你可以看得到他。他帶了一盞腳踏車的大燈。”

  “他還好嗎?”

  “有點口齒不清,但還算清醒。”她相當激動地追問,“你們都沒事吧?”

  “沒事。請別擔心!由我們來管,他不會有危險的,寶貝。”

  直到他踏出屋外,才想到電話上結尾他不知不覺迸出的那兩個字。眼前一團混亂之中,固然顧不著這許多,但他還是令自己感到意外。他用了“寶貝”這兩字的當時,自己竟渾然不覺。

  “藍坡先生,怎麼樣?”一片漆黑中,主任牧師扯著喉嚨喊道。

  “他出發了。地主宅邸到監獄有多遠?”

  “從那兒過去,朝火車站方向四分之一哩。昨晚你一定有經過。”桑德士心不在焉地應著。不過事情既然有了進展,他也顯得較釋然了些。他和博士雙雙來到鞋子前方。一轉過身去,桑德士在月下看來魁梧得很,而且頭禿得發亮,“我不斷在想像——可怕的事會發生:—整天都在想。早先我對這事曾一笑置之。現在事到臨頭……哎,老提摩西·史塔伯斯先生……”

  善良的主任牧師那伊頓名校訓練出來的良知顯然受到此事擾亂。他拿手帕抹了抹額頭,說道:“嘿,藍坡先生,赫伯特在不在家哩?”

  “問赫伯特做什麼?”博士沒好氣地說。

  “我只——啊——只是希望他也在這兒。那年輕人蠻可靠的,踏實又可靠,也不會神經緊張。真好。很有英國氣質,真不錯。”

  又聞隆隆的雷聲潛伏在低空。清新的和風咻咻掃過花園,弄得白花翩翩起舞。閃電晃了一眼,太短暫,像水電工趕在一齣戲開演前,為測試而迅速亮了一下舞台的腳燈那樣。

  “我們最好看著他安全進去,”博士貿然提議,“如果他醉了,會跌得很重。她有沒有說他喝醉了?”

  “沒太醉。”

  他們徒步走出巷子。監獄這一頭整個被建築物本身的陰影壓住。博士還是指得出入口的大概位置:“當然啦,入口處沒有門。”他解釋道。但它腳下嶙峋的山勢給月光照得夠亮。牛踩出來的羊腸小徑一路蜿蜒,隱入監獄陰影內。走了將近十分鐘光景,沒人吭聲。藍坡一再嘗試憑著一隻蟋蟀規律的叫聲計數。每次啾啾後暫歇就數一下。一團數字馬上就把他給算糊塗了。微風把他襯衫兜得鼓鼓的,沁心涼。

  “在那兒呢。”桑德士突然說。

  山頭亮著一束白光。有個人影慢慢地、緩緩地移動,終於在坡頂現身。那視覺效果十分詭異,仿佛是從平地直直升上去的。這人影努力使自己步伐抖擻,無奈那光束不住地掃射亂竄,好像每聽見一絲雜音,馬汀·史塔伯斯就朝聲音來源方向猛照。看著他這樣,藍坡體會得到那個纖弱、驕矜又微醺的身影內在必然充塞著何等的恐懼。從這麼遠看去,好小好小的身影,在大門口徘徊遲疑著。光線靜止不動了,筆直照入一個敞著的甬道口拱門。之後光就沒入門內黑影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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