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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鬼影憧憧。一會兒像有個鬼門放出來的東西狂笑著,疾行中秀髮灌滿了風。一會兒又像一張方正、沉鬱、哀怨的臉在橋頭那兒,面帶奸笑。這邊有惡作劇,嘲弄和幽默的淘氣精靈。那邊灌木叢邊,又來了面無血色的一張臉。再加上這些恐怖玩意兒躡手躡腳折返陰界時,那一聲輕輕柔柔的嘆息。別讓任何事發生在她身上啊。看好了,可別讓她受到一點傷害啊。看緊嘍,因為那是她哥哥啊。

  他們窸窸窣窣地走過草地,蚊蟲怱大怱小的嗡嗡雜音十分單調。遠遠地,西邊稠密的大氣中,雷聲隆隆作響。

  第五章

  悶熱、黏答答,令人發暈的熱氣。微風襲來,宛如自蒸籠噗噗冒出的一般,在樹木間驟地聚為一陣強風,旋即沉寂。這小屋若真是個瑞士氣壓計的話,上面的小人偶早就在他們的山間小屋中晃個不停了。

  他們在橡木裝潢的斗室吃了一頓燭光晚餐,室內滿牆都收置了白鐵盤子。這房間像他們晚飯一樣熱呼呼的,酒又溫得比前兩者還暖。菲爾博士添酒再添酒,臉也越來越紅。然而他不再謾罵,也不再侃侃而談。連菲爾太太都靜了下來,只是頗為神經緊張。她不斷遞錯東西,竟沒人留意。

  大家也沒照博士平日習慣那樣逗留在餐桌上,再來點咖啡、雪茄或紅葡萄酒。飯後藍坡上樓,回房裡去了。他點起油燈,開始換裝。老舊的法蘭絨運動長褲,寬鬆的襯衫和球鞋。他住的是屋檐下方一間斜屋頂小房間,唯一的窗戶看出去,正是查特罕監獄側面及女巫角。不知名的甲蟲“梆”的一聲撞上紗窗,嚇了他一跳。有一隻已迫不及待地鼓翅撲上油燈。

  還好有點事情可忙。他換好衣服,渾身不安地踱了幾步。樓上這兒悶熱得很,像閣樓一樣,聞得到乾燥木料的味道,甚至碎花壁紙底下的漿糊似乎都散發著霉味。最糟的是這燈,烤著教人發躁。頭倚著紗窗,他向外窺視。月亮爬上來了,病撅撅地泛著昏黃的月暈。過十點了。情勢懸而未決最是可惡——四柱式臥鋪的床頭柜上,一個旅行攜帶用的鬧鐘無動於衷地嘀嘀答答走著,十分惱人。鬧鐘殼下緣的月曆顯示一個鮮明的數字,七月十二日,代表他上一次旅行的日子。是上哪兒去了?想不起來。又一陣強風颼地穿過樹叢。汗直流,從頭頂陣陣冒著,熱得人眼冒金星。這熱浪唉……他把燈吹熄了。

  藍坡將菸斗和防水布縫的菸草袋塞進口袋,下樓去了。客廳搖椅無休止地吱吱嘎嘎響著。菲爾太太正坐在裡頭看一份全是圖片的報紙。藍坡摸索著踏過草坪。博士拉了兩張藤椅到屋子側邊,面對監獄的位置,很暗、也涼快得多。只見博士那支透著一點火星的菸斗挪到那邊去了。藍坡剛坐下,手裡就拿到一個冰涼的玻璃懷。

  “現在沒事可做,”菲爾博士說,“只有等。”

  遙遠的雷聲在西天蠢蠢欲動,聽起來像極了保齡球滾下空空的球道,一個球瓶也沒打中的聲音。藍坡好好啜了一口冰啤酒。這才是啤酒啊!月亮微弱乏力,但脫脂牛奶般蒙蒙月色仍灑遍草原上的高地,移上牆頭。

  “典獄長室的窗戶是哪一扇?”他輕聲問。

  菸斗內紅紅的火星順著博士的手勢指了一個方向:“那邊大間——唯一的一間大房間。幾乎在我們正對面。看到了沒?它旁邊石砌小陽台上有扇開著的鐵門。典獄長就是從那兒走出來,監督執行絞刑的,”

  藍坡點點頭。監獄這一整面牆都被長春藤覆蓋。建築某些部分格外突出,石造工事厚重得簡直要沒入山坡里去了。淡淡牛奶色的月光下,猶見藤蔓鬈須,從鐵窗上垂下來。陽台正下方極低處另有一扇鐵門。門前石灰岩山坡筆直地陷落女巫角尖尖的樅木叢內。

  “那邊下面那扇門,”他說,“就是他們架著受刑人出來的地點嘍?”

  “對。你還看得到那三大塊中間挖了洞的石頭,當年是用來頂住絞架用的……井口的石牆頂邊隱蔽在那些樹叢之間。當然啦,從前井還有人使用的那個時代,圍牆並不存在。”

  “所有的死人都丟在井裡嗎?”

  “是喔。教人不得不納悶,即使歷經了一百年,鄉間這整個地區的水究竟有沒有受到污染。事實上,井裡幾乎不見小蟲和害蟲存活的影子了。馬克禮醫師為這件事已奔走了十五年,卻說服不了鎮上或地方議會有所行動,因為那是史塔伯斯的土地。哼。”

  “他們也不准把這口井給填平嗎?”

  “不行啊。這也牽涉到一則古老的迷信。有關十八世紀安東尼的遺骨。我重讀了安東尼的日誌。一想起他的死法,加上日誌中一些令人費解的資料,有時我不禁想……”

  “你還沒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藍坡沉著地說。邊說,他邊奇怪自己幹麼要知道。昨夜他以為絕對看見了監獄牆頭有個濕濕的東西在往下看。白天他沒注意到,可此刻他察覺,監獄方向果然有很獨特的一種潮濕氣味吹到了草原這一頭來。

  “我忘了,”老字典編纂家喃喃地說,“今天下午我本來要念給你聽,但被我家女主人打斷了。喏,”他沙沙地翻動紙張,厚厚一疊資料交到他手裡,“待會兒把這些帶上樓。我要你看了之後,自己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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