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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他會來,”她說,“他在鎮上——買點東西。待會兒會直接過來。”

  屋後的花園裡,茶几已放妥了,擺在一株大萊姆樹的樹蔭下,幾尺外有一條潺潺小溪。走去的路上,藍坡及丫頭落在其他三人後面。

  “小嬰兒艾得維,”藍坡調侃地說,“得了腮腺炎——”

  “還天花呢。嗯,你討厭!我以為你要揭我的底。圈子這么小——唉,他們怎麼知道我們見過?”

  “有個莫名其妙的律師看見我們在月台上談話。不過我還以為你才要掀我的底呢。”

  這巧合使他們轉頭,會心地彼此互望。他再一次看到她眼睛亮了起來。他很興奮又覺手足無措,頗像菲爾博士的口氣說了聲“哈!”同時察覺草地上斑駁的影子在晃動。兩人笑開了。她接下去低聲說:“我無法形容——昨晚諸事不順,我心情低落透頂了。倫敦又這麼大。我好想找個人說說話喔,結果被你撞上,看來又蠻友善,我才會開口的。”

  藍坡興奮地想給誰來幾拳發泄一下。在腦海里,他以勝利姿態出手了。他感覺自己底氣十足。他有些缺乏機智地說(但一昧地只知奚落的讀者,你得承認他說得倒是非常自然):“我很高興你開口了。”

  “我也是。”

  “也高興?”

  “也高興。”

  “哈!”藍坡得意洋洋地大大舒了一口氣。

  前頭揚起菲爾太太扁扁的嗓音:“——杜鵑花、漏斗花、矮牽牛、天竺葵、蜀葵、忍冬,還有薔薇!”她尖聲嚷著,好像要喊住火車似的。

  “我近視這麼嚴重,看不清這些花,不過我知道它們都在這兒。”她露出一個燦爛但有些曖昧的笑容,攬住隨後才到的這二位,催促他們入座,“喔,基甸,寶貝,你不會是要喝那撈什子的啤酒吧?”

  菲爾博士早已屈身探向小溪流。他吃力地喘著氣,取出幾個滴著水珠的瓶子,然後拄著一根拐杖把自己撐直了。

  “聽著,藍坡先生,”牧師用一種輕鬆而包容的態度說,“我常想,”他繼續下去,好像正在提出一項可怕的控訴,卻藉著狡猾的笑容試圖減輕其嚴重性一般,“我常想,我們可敬的博士壓根兒不可能是英國人。他下午茶時間喝啤酒的野蠻習性,天哪,不——呃,可不是英國作風耶。”

  菲爾博士抬起一張通紅的臉:“牧師,”他說,“喝茶才不是英國作風呢,我跟您說。您該讀一下我的書末尾的附錄,第九章第八十六條註解,談到茶啊、可可啊、和那個叫做冰淇淋蘇打的難喝無比的飲料。你會讀到,茶是一六六六年從荷蘭引進英國的。從荷蘭,是英格蘭的死對頭喔。而在荷蘭,他們可是十分輕蔑地稱它做稻草水。連法國佬都不敢恭維茶的味道。派頓評它為:本世紀很遜的一項流行,還有鄧肯博士在他的著作《論烈酒》——”

  “而且還當著主任牧師的面!”菲爾太太發著牢騷。

  “咦?”博士應著,一邊打斷自己的話,以為她怪他出言不遜,“寶貝,你說什麼?”

  “我在說啤酒啦,你還大喝特喝地。”菲爾太太說。

  “唉,管他去的!”博士狠狠地說,“抱歉,抱歉,失言了。”他轉向藍坡,“小伙子,你要不要陪我喝一點啊?”

  “哦,好,”他十分領情,“謝謝,我來一點。”

  “從那冰涼的泉水裡撈出來的,你們兩個包準要得肺炎的,”菲爾太太嗔怒地說。她對肺炎這檔子事好像有根深蒂固的偏執,“真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哩——桑德士先生,再來點茶。蛋糕在你手邊——人人都是說著說著就染上肺炎。再說那個可憐的小伙子今晚還要在那風涼的典獄長室熬上一夜。說不定他會得肺——”

  四下頓時安靜下來。然後桑德士指著天竺葵的花圃,開始故作輕鬆地談談花草,似乎企圖藉著轉移大家視線來分散他們的念頭。菲爾博士加入討論,同時皺著眉頭不悅地看了看他太太。她渾然不覺自己觸犯了那個禁忌話題。然而壓抑感已襲上萊姆樹下眾會的這夥人,怎也揮之不去。

  一道粉紅色柔和的夕陽餘暉悄悄步上花園,不過天光還要持續幾個鐘頭才暗。樹枝濾過銀色的光點,西邊一派明亮和煦的景況。所有人,甚至菲爾太太,都盯著茶具一語不發。有張藤椅發出吱嘎一聲。遠處聽得見幾座鐘在叮噹爭鳴。

  藍坡想像著一群牛,看來有點孤零零的,走在一片遼闊草原上,在神秘的暮色下被趕回家。幻景里的空氣中迴蕩著一種極低沉的市井喧鬧氣氛。

  桃若絲·史塔伯斯掹地轉身:“我真傻!”她說,“差點兒忘了。我得趁菸草鋪打烊以前到村子上買香菸。”她假裝沒事的樣子,朝大家笑著。可誰也唬不過,那笑臉是張面具,她故意漫不經心地看看表,“菲爾太太,今天很好玩。你一定要快一點來宅邸坐坐喔。”又好像臨時起意向藍坡說,“你要不要陪我一塊兒走走?我們鎮上你還沒去過吧?我們有一座很不賴的哥德式教堂,桑德士先生也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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