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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嘖嘖,嘿,沒來啊?”

  藍坡想,火車轟隆轟隆的晃蕩豈不會把沛恩的骨頭都震散了。他眨眨眼,繼續撓著他的下巴 。

  “沒有。我猜……”律師突然指著酒瓶說,“他早就喝多了。或許藍……呃,藍坡先生可以給我們解這個迷津。我知道,小史塔伯斯對於去女巫角逗留那短短一個鐘頭,始終是老大不願意的,但有關那監獄的傳聞也不至於真讓他卻步吧。當然,還有時間。”

  藍坡想,這肯定是他所聽過最令人一頭霧水的胡言亂語。

  “去女巫角逗留那短短一個鐘頭”、“有關那監獄的傳聞”面前這贏弱的棕色男子,鼻翼滿是深深的皺紋,翻著白眼,仍以稍早前瞪著通道窗外的那淺藍色的空洞眼神盯住藍坡。美國人喝了酒已感到臉上發燙。這一切究競是什麼鬼名堂嘛?

  他說:“請……請你再說一遍?”同時把酒杯推開。

  沛恩又聲音嘎啞地說:“也許我誤會了。不過火車正要開的時候,我想我看見你跟史塔伯斯先生的妹妹在談話。我以為——”

  “跟史塔伯斯先生的妹妹,對!”美國人說著,逐漸感覺喉頭冬冬地在跳。他儘量表現鎮定,“我並不認識史塔伯斯先生。”

  “喔,”沛恩嘴裡咯咯作響地說,“這樣啊。那……”

  藍坡注意到菲爾博士慧黠的小眼睛從那副充滿喜感的眼鏡後面看出來,仔細觀察著沛恩。

  “呃,沛恩,”博士表示意見,“他該不是怕撞見正要被送去吊死的人吧?”

  “才不呢,”律師說,“抱歉,諸位。我得去吃飯了。”

  第二章

  往後藍坡常憶起,那次剩餘的行程帶著他滲透了鄉間。當城鎮的華燈隨時間推栘而熄滅,火車頭的汽笛聲襯著漸漸晴朗無雲的天空也變得稀稀落落時,他隨車正朝神秘清幽的地方疾馳而去。菲爾博士除了“哼”的一聲掃開這話題之外,沒再提到有關沛恩的事。

  “別管他,”他咻咻地喘息,不屑地說,“他什麼事都吹毛求疵。最糟的是,他是個學數學的。呸!學數學的。”菲爾博士重複地說,怒氣沖沖地瞪著他的生菜沙拉,仿佛在萵苣葉子上會找到一條潛伏在那兒的二項式定理似的,“他不該多嘴的。”

  至於藍坡認得那位素未謀面的史塔伯斯的妹妹一事,老字典編纂家壓根兒未大驚小怪。藍坡對此頗為感激。相對地,藍坡則避免針對方才聽到的奇怪言論發問。他一杯下肚感覺不錯,放輕鬆靠後坐好,聆聽他的東道主講話。

  雖然對於酒混著喝這方面不容他置喙,當菲爾博士灌下濃濃的黑啤酒,又倒上葡萄酒,待飯局接近尾聲又再追加啤酒時,他還是看得有一丁點兒心驚膽顫地。但每來一杯,他都勇敢地跟進。

  “這啤酒啊,”博士說,他渾厚的嗓音響徹整個車廂,“關於啤酒,你看《阿爾維思莫》詩篇是怎麼說的:‘凡間的人美其名曰麥酒,然眾神反而直呼它為啤酒。’哈!”他漲紅著臉,任憑雪茄的菸灰掉到領帶上,坐在那兒侃侃而談。直到服務生來餐桌旁很低調地徘徊輕咳,才勸動他離座。

  他拄著兩支拐杖喧嚷著,笨重地走在藍坡前頭。轉眼他們已到一間空的包廂安頓下來,在角落的位子面對面坐下。昏黃的燈光下鬼影憧憧,這方寸之地比車外景色暗沉得多。

  菲爾博士臃腫地擠在那陰森的椅角,背後襯托著褪色的紅椅套和座椅上方模糊難認的圖案,活像個放大了的小妖怪。他變得沉默,也同樣感受到這一絲不真實的成份。北邊吹來的一陣涼風轉強了,有月亮。車輪飛快的嘎嘎聲所不及的遠處,一座座山丘老邁而疲乏。草木稠密,樹卻都淪為一束束萎謝了的枝椏。藍坡終於出聲了,他忍不住要講話。火車來到一個小村子,吱吱軋軋地停下來進站。這一下,除了火車頭長嘆了一口氣之外,真是一片寂靜。

  “您能不能告訴我,”美國佬說,“沛恩先生提到‘去女巫角逗留一個鐘頭’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菲爾博士從出神狀態中被喚回來,顯然嚇了一跳。他彎向前,眼鏡上映著月光。寧靜中他們聽得見火車頭粗啞地哈著氣,和蚊蟲短促有力的嗡嗡聲。火車頓了幾下,又抖了一回。一盞煤油燈懸在那兒盪著,閃著。

  “唔?什麼,天啊,小子!我以為你認識桃若絲·史塔伯斯啊。我原來不想問的——”

  ——顯然指的是那個妹妹。小心應對啊!

  藍坡說:“我今天才認識她,對她毫不了解。”

  “那你從來沒聽說過查特罕監獄羅?”

  “從沒聽過。”

  博士咂舌:“那算你運氣,和沛恩還談上幾句話,真難為你了。他以為你是熟人……你知道,查特罕今天已經不是監獄了。自一八三七年起就沒再用了,現在越來越荒廢。”

  一台行李搬運車轟隆轟隆經過,一片漆黑,有那麼片刻博士神情嚴肅,藍坡看到他大大的臉上閃過一個不尋常的表情。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把它廢棄了嗎?”他問道,“有霍亂哪。霍亂——還有別的。但他們說,另外那個大家所避諱的原因比霍亂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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