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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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搬不搬,關鍵還是在於沈觀裕的態度。

  她問顧頌:「國公爺還沒回來?」榮國公與顧至誠輪流在後軍營執勤,這半個月輪到顧至誠,而榮國公平日上朝有時候還難免往乾清宮走走,如果沈觀裕早朝後進了宮,榮國公應該是能碰上他的。如果沈觀裕今兒進了宮,那多半就是去尋皇后了。

  顧頌很顯然不知道這層內幕,沈雁所說的沈宓動了真格的意思在他聽來,是沈宓已然打定了主意要搬家。他一顆心空落落的,竟是怎麼也著不了地。

  打定主意要搬家,那他該怎麼辦?

  「問你話呢!」沈雁拿茶杯蓋戳了戳他。

  他從懵然中回過神來,依稀記起她的問話,喃喃道:「才差了人回來告訴,說是西北有戰報來,跟郭閣老他們進宮去了。」說完他又迅速地看向她,想要挽留她不要搬的話幾欲說出口,可是又不知道自己以什麼立場去挽留。

  庭院裡又靜下來。春風一*地吹動著花木,但顧頌的心情卻蕭瑟得有些像秋天。

  端敬殿裡,鄭王陪著沈觀裕吃茶。十三歲的少年臉上,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靈動,而是宛如老生的持重與端凝。他面上甚至極少有笑容,落在人眼裡,是宛如高山雲靄般的孤清和安靜。

  他跟沈觀裕請教學問,沈觀裕知無不言。

  約摸過兩刻工夫。門外光影一黯,有太監匆匆進來:「皇后娘娘駕到。」

  沈觀裕與鄭王皆站起來,稍頃,就有衣袂悉梭聲傳來,緊接著一陣珠光閃耀。皇后走了進來。

  「沈愛卿。」

  皇后進門先笑。

  沈觀裕躬身行禮,鄭王禮畢退在旁側。

  皇后于丹樨上落了座,含笑道:「快給大人賜座。」

  太監重又搬了張太師椅來,放置於沈觀裕身後。

  沈觀裕抬步,側身避開了些。「臣今日進宮,乃是有要事請教皇后。」

  皇后端詳著他面色。緩緩斂去笑容,說道:「大人請講。」

  沈觀裕道:「敢問皇后是否還記得,當初臣曾與皇后立下過約法三章?」

  皇后神情一凜,掃了眼下方宮人,然後站起來。「本宮記得。沈大人想說什麼?」

  沈觀裕從袖內掏出那隻裝著田黃石的錦盒,打開來,說道:「不知道娘娘認不認得此物?」

  皇后目光落到那兩塊石頭,身子頓時不由微震了震。她怎麼可能不認識?這兩塊石頭可是她親手交給安寧侯,讓他去打點沈宓的!眼下怎麼會在沈觀裕手裡?!她迅速地拿在手裡,抬眼看了下沈觀裕,然後展開合在裡頭的一張禮單。

  的確是安寧侯給沈宓的親筆!

  她倏地將盒子合起來,一顆心開始撲通狂跳。

  面前的沈觀裕目光凌厲。神情陰冷,她已經不需要再問什麼了,東西既然已經在他手上。他自然是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這事居然還是讓他知道了,沈宓從安寧侯手上要走這兩塊石頭,原來並不是因它們而動了心,而是誘出她的把柄來促使沈觀裕與她反目!

  想到這裡她不禁咬起牙來,安寧侯辦事越發輕率了,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會讓沈觀裕拿到把柄?而沈宓更是可惡,平日看他面上月朗風清。不想私底下卻是這麼陰險卑鄙,這麼不動聲色把她跟安寧侯全擺了一道。而她竟然還沒辦法尋他算帳!

  她緩緩吞了口咽沫,平下心緒,說道:「不過是兩塊石頭,安寧侯仰慕子硯的才學,贈點小禮表表心意並不算什麼,難不成除了安寧侯,平日裡就沒有別的人給子硯贈禮了不成?總不能因為本宮與大人有協議在,就連他們正常往來也禁止了。我倒覺得你不必因此耿耿於懷。」

  她將石頭放下來,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沈觀裕攏手而立,面目不動望著前方,說道:「皇后言之有理。既然這算是正常交往,那麼,正好微臣還有點事情要前往楚王府走一趟,只為公務而已,請皇后可切莫多心。」

  「你!」

  皇后咬牙一瞪,騰地站起身來。「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沈觀裕不動不怒,「皇后不仁,自然不能怪我不義,良禽擇木而棲,我沈觀裕已然稱不上什麼清貴名流,總得尋個可靠的主子,也好不辜負了我這一身才學。皇后既覺沈某尚且不夠為您所用,那麼沈某另謀出路又有什麼不妥?」

  「你敢!」

  皇后的聲音,從齒縫裡一絲絲地擠出來。

  「敢不敢,皇后大可拭目以待。」沈觀裕垂眸望著地上,似乎無比謙遜。

  殿裡氣氛沉凝下來,本就規矩刻板得像標本的端敬殿的宮人此刻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皇后瞪了眼一旁垂首而立的鄭王,鄭王把頭垂得更低了點兒,輕步走了出去。緊接著,毓芳殿的宮人也緊隨著走了個乾淨,只剩下皇后帶來的人而已。

  大殿裡凝滯了片刻,皇后緩下神色,漫聲道:「大人何必這麼衝動?你我既已然合作到眼下這步,無謂為著些小事傷了和氣。大人若真是意氣之下去尋了楚王,回頭傷了這助庶壓嫡的名聲,也是頂頂划不來的事。」

  「臣助庶壓嫡,總也比不上皇后的笑裡藏刀。」沈觀裕望著她,又從袖口裡抽出一卷公文來,啪地扔到她腳下,「這是我在都察院查到的有關梁恩歷年來收到的搜刮貪墨的狀子與證詞,皇后要不要微臣將這些交給梁恩,著他過來談談那謝滿江究竟是怎麼回事麼?!」

  皇后怔在那裡,低頭望去。果然一張張一頁頁上都著同個名字:梁恩!

  她倏地抬起頭,再也笑不出來了。

  沈觀裕渾身上下都被怒意籠罩著:「我之所以願相助皇后,是信任皇后是個守信重諾之人,而你竟一面利用我為你做一面,一面則又背地裡捅我的刀子。在下雖則不配為君子,但也無法以皇后這樣的人馬首是瞻!請恕在下無法再為皇后及鄭王效勞,臣告退!」

  說完他即掉轉身,大步往門外走去。

  皇后急忙道:「你這樣抽身就走,難道就不怕本宮將你沈家除之而後快?!」

  沈觀裕在門檻內回頭:「悉聽尊便!」

  「你大膽!」

  整個殿裡都充斥著皇后焦灼的聲音。她大步趕上:「沈觀裕,你當真不要命了麼?!」

  沈觀裕站在殿門外。眯眼望著園木蔥鬱花木:「左右都是死,何懼矣!」

  他抬步向前,步履比來時更為穩當,而他素日本有些微佝的身形,此刻也顯得格外挺直。

  他本不忿為一個鼠目寸光的婦人效力。沈宓這一逼,未必不是讓他得到了解脫。

  也許皇后不會食言,從此之後將會全力以赴對付他這個「叛徒」,但他又何所懼?最起碼眼下他還為皇帝所用,還擁有自保的資本,等到他全然無力之時,他飽讀了幾十年的讀書,積累了數十年的鬥爭經驗。總也有辦法以一人之命換得全家老小的平安!

  他是沈家的當家人,是以清貴為名的世族大戶的子弟,他的尊嚴與傲氣。無法讓他甘心屈服於一個無知婦人的公然要挾逼迫之下!

  讀書人的體面,當真那麼不值錢麼?

  日光照耀著大地,地面白花花一片,沈觀裕的心情,也像這日光。

  走出九龍壁,出了大殿門。城牆甬道盡頭的朱漆大門處,忽然走出來一個人。

  「沈先生請留步!」

  他定眼望去。鄭王只帶著於英站在他面前,未及他回應。對方已撩起袍角,端端正正跪下地來。而他身後的於英,也一伏到底。

  「先生,請看在弟子恭順的份上,救弟子一命!」

  沈觀裕並沒有正式授過鄭王的課,但每每鄭王有惑待解,他總是不厭其煩。印象中他只是個少年老成的普通皇子,不如楚王飛揚開朗,也不似廢太子儒雅親厚,他的存在很多時候都像是個陪襯,若不是因為皇后撫養了他,他興許早已被這重重宮牆所埋沒。

  一個當慣了陪襯的人忽然有了作為,很容易讓人刮目相看。

  他是皇子,除了跪皇帝皇后與皇太后,便只跪社稷祖先。

  以弟子自稱,這是頭一次。以弟子之禮拜見,更是絕無有過。

  沈觀裕雙腳已挪不動步。

  「王爺這是何意?」

  鄭王抬起頭來,靜靜地望向他,「弟子的處境,先生比誰都清楚。

  「弟子萬般不及我的諸位皇兄,卻深知唯有一點,他們永遠也比不上我,便是我得老天眷顧,有先生在側。弟子愚鈍,不圖曠世偉業,不圖雄霸四方,唯求保住性命而已。先生才比臥龍,弟子雖不敢自比劉皇叔,但茅廬跪請之心,天地可鑑!」

  這雙眸子沉靜深邃,眼波內似隱含千山萬水,於他素日那股老成寡言的形象之中,驀然又添了幾分睿智與凜然。

  沈觀裕盯著這雙眼看了良久,收回目光,默然地舉步前行。

  「先生今日若不救我,那麼我便就碰死在這牆頭,也好過來日被手足逼得走投無路,終以亡命收場!」

  身後傳來決然的低呼聲,緊接著傳來砰的一響——

  沈觀裕倏地轉過頭,決然的鄭王,已然滾落在血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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