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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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此一切都失控了,他已經跟皇后扯不開關係,他不得不陷進去。

  但他提出歸附的條件,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沈家別的子弟牽扯進來,尤其是沈宓!

  安寧侯夫人在許家與華氏她們遇上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因為安寧侯夫人並沒有來得及跟華氏說什麼,而缺少證據,因此不便跟皇后說什麼。在春闈上的事沈宓雖然也沒跟他說過什麼,但他自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雖未有明確證據,但安寧侯在試圖接近沈宓,他是知道的!

  於是春闈過後,他也曾去過鍾粹宮面見皇后,當時他還是禮部大臣,因為時有牽扯到後宮的要事,所以尚有謁見皇后的權利。但因為當時皇后也被安寧侯而連累,因而並不曾有機會說到這事上。而他絕沒想到,事隔月余,安寧侯竟然已公然向沈宓贈送這等貴重之物!

  若是年節之中一些常見禮品倒罷了,這石頭動轍幾千兩銀子,安寧侯若無所圖,會送給沈宓?這禮單就是證據,就是皇后兩面三刀,一面假意虛應於他,一面又暗地裡著安寧侯拉攏沈宓的證據!一旦沈宓被他們說服,而自願加入他們的隊伍,他到時還怎麼阻止?

  沈家在京矗立了百餘年,到後來難道要靠內闈來維護身份地位嗎?這若是傳到別人耳里,沈家數百年基業必將毀於一旦。

  他看著這兩塊瑩潤光滑的石頭,忽覺格外的刺眼。

  「你想跟我說什麼?」他望著沈宓。晦澀地道。

  沈宓垂眸,望著地下:「沈家的清名流傳了百多年。父親難道沒想過抽身而退嗎?」

  「怎麼退?」

  沈觀裕迅速地抬起頭,目光忽已不如先前的頹喪,而變得凌厲起來:「事到如今,我能怎麼退?皇后仍有生殺之權。手下也並非全是安寧侯等蠢人之流,我若毀約退出,她要想在朝堂製造點什麼風波將我乃至沈家卷進去,根本不必費什麼功夫!

  「朝中多少人艷羨著你我?他們都只當我們是運氣好,善惑主,所以才會有眼下這風光!可他們誰曾想過。我沈家百年底蘊不是假的,祖上那麼多高官名臣不是假的,還有為父我在前朝引領內閣,曾做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也不是假的!

  「我二十四歲入仕,二十八歲破獲慶王貪墨案。三十歲以一人之力頂住全朝上下所有的反對減免了八項賦稅,三十二歲下令剿滅滄州三百四十八名匪寇,三十八歲拿著朝庭僅撥的兩萬兩銀子修好了黃河兩岸百丈遠的河堤!

  「朝中任何一個官位讓我來做,我都當之無愧!

  「我有本事,有才學,你以為我不想做個真正的清貴名流?可命運弄人,誰讓咱們亡了國,又誰讓華家跟陳王曾有瓜葛。誰又讓你當初不顧一切地要娶華氏?!你不肯休妻,又不肯與華家斷絕關係,更不許你母親殺人。我除了背著這滿大家子的性命繼續留在皇后身邊,還能怎麼做?!」

  激昂的聲音飄蕩在空中,讓人從中聽出來一絲委屈,一絲無奈,還有一絲不甘。

  他若不是對社稷有過功績,當時被舉薦的人那麼多。皇帝憑什麼重用他?

  滿腹韜略到頭來卻被人誣為阿諛逢迎之輩,他當然不甘。可不甘又有什麼辦法?難道像丘家謝家與杜家那樣,心高氣傲到寧願帶著家族走向沒落境地?如果他們的選擇真的是正確的。為什麼到如今又開始陸續有他們的子弟在參加科考?

  他只不過為了保住這份祖宗家業而已,也不過是為著這腔抱負能夠實現而已,清高從來不能當飯吃,只有你有權勢有地位了不必求人了,走到他們沈家在前朝那樣的地步,是別人乃是朝廷上門來求你了,你才有資格去清高。

  一個沒本事又沒有利用價值,甚至連性命都還堪憂的人,有資格談什麼清高?

  他站在窗戶下,微佝的身子仿佛凝聚著無盡的力量,他的雙眼渾濁,但是又迸出灼人的光。

  沈宓也站起來,面色卻是出奇的平靜。

  「父親的話,令我簡直不知如何反駁。也許我不該反駁,作為沈家人,您的想法是正確的,母親的做法也或許是正確的,可是父親懂盡了世間所有道理,為何『知恩圖報』與『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卻不懂?

  「我與華氏的婚姻興許是為這個家帶來了無盡麻煩,可這也是既定事實。

  「我站在這個地方,是家,不是朝堂,而你們卻把自己放錯了位置。你們在用朝堂的生存原則在對付華氏,對付我,對付我們這些你們所謂的家人。

  「你們下意識地把華氏當成了絆腳石,而從來沒有想過,我們曾經受過華家的恩,他們有難的時候,我們不是該想著怎麼扒除這層麻煩,而是應該把這個消息儘快告訴華家,然後我們一起來度過難關!

  「我固然有不對之處,但我自認無愧於天地也無愧於沈家。如果我們兄弟娶的妻子娘家裡都遇上了麻煩,父親是不是也都要一一把她們都殺死或休逐來避免風險?

  「父母親對於沈家,自然是盡心的,但你們盡心的地方是你們在祖宗面前的責任,你們覺得只要守住了祖業無愧於祖宗就好,而從來沒有想過,我是您的兒子,華氏跟你們一樣是我的家人,她為我傳承血脈,並不曾做過任何對不住我沈家之事。

  「誠然,我已然成年,不該也不會再去請求你們的庇護,但你們何其忍心。在得到了這樣的消息後變著法兒地以除去華氏的方式來達到保全沈家的目的,同時還反過來與明明就是逼著你跟華家斷絕關係後為她所用的皇后聯手!

  「你甚至連暗示我一句都不曾。這樣的你們,真能夠無愧於心,無愧於祖宗,並且無愧於那忠孝禮義四個字嗎?

  「如今你看到了。你的條件不過是個可笑的笑話。你以為跟皇后達成了協議她便真的不會再拉沈家子弟們下水,哪知道你在她眼裡根本不是什麼才華蓋世的能臣,不過是個棋子而已!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怎麼會嫌自己的棋子太少?尤其在她還未成事的情況下。

  「父親自詡足智多謀,不妨想想,究竟怎麼樣才是真正對沈家好的。我們縱然不如人們誤以為的那般清貴,好歹也做個堂堂正正的文人。不是嗎?」

  沈宓站在離他三步遠的距離望著他。渾身上下冷意環繞,這股氣息也說不上多麼冷冽,多麼清寒,但就是能讓人感覺得到一股透心的涼,仿佛深秋的竹簟。終歸已有些刺膚。

  沈觀裕忽然微微打了個寒顫,澀然道:「你想怎麼樣?」

  沈宓的眼神看上去像隔著千萬里一般遙遠,他輕吐著氣,說道:「我如今想,既然父親覺得華氏會拖累沈家,那麼我懇請父親,許我們搬出沈家,等我另立了門戶。華家縱是有難,也罪不致沈府。我當年造的孽,便讓我一人來承擔也成。」

  「你敢!」

  沈觀裕兩眼驀地圓睜。微顯渾濁的眼底滑過絲痛色。

  沈宓低下頭來,緩緩道:「我覺得,似乎只有這樣,父親才不會覺得我娶我喜歡的女子是個錯誤。」

  屋裡靜下來。

  無盡的頹意又籠罩了沈觀裕全身。

  暮色開始像哀意一樣濃重,沈宓退出去,悄無聲息。像行走在這廣闊深宅里的一道魂。

  沈觀裕拿著那張禮單,無力退坐下去。埋頭在暮色中,深沉而悽然。

  讓他做個堂堂正正的文人的人居然是他的兒子。而他竟無力回應,更無力因此生氣或憤怒。有時候在世事約束下,身份地位都可以互相調換,他已經夠不上清貴兩個字,更稱不上君子,但沈宓是有資格的,他品性端正,從未隨波逐流。

  可是他亦想問他,假如他站在他的位置,他又會怎麼選擇?

  是會帶著這一府人老小跟著他一起陪著華府落難,還是像他一樣的選擇跟他們斷絕關係?

  他當然會選擇幫助華家。這不但因為華家曾經有恩於華家,更因為兩家自結了親,便須榮辱與共。

  他知道這是對的,既結兩姓之好,那麼於情於理,沈家都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從小,他便教會他做人要有擔當。

  道理雖如此,可人都有私心不是嗎?華家是兒女親家,而沈家這一大家子人則都是他的子孫後代,包括他沈宓,這裡頭哪一個都是他不忍放棄的。他說他不孝不義愧對祖先,可他的自私都是來源於對他們的愛惜,即使他如今成為了皇后的擁躉,他也依然在想辦法保護他們。

  而他,怎麼能跟他說出要搬出去這樣的話。

  窗外的晚風開始撩得花樹娑娑作響,使得這幽暗的書房愈發寂靜。

  他緊攥著手上的禮單,那光滑的紙張在他手上,仿佛變成了一把利刀。

  望著屋裡家俱模糊的輪廓,他忽然又站起來,雙手在身側握成拳頭,目光也變得冷凝而果決——冤有頭債有主,他沈觀裕幾時變得那麼好糊弄?是誰致使局面變成這樣,他就應該去找她收拾殘局,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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