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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我要憑空猜想呢?通史陳來找我的時候已經下課了,蜜斯脫水超居然還留著,他大約要等候同學們都走開去。當我走近他的座位時他立起身,正遇上通史陳返回教室,通史陳看了他一眼,開口便提起你的名字,水越的椅子聲音一響,去了。”

  我咬著下唇,雙手一分開,考卷上紅鋼筆寫的“甲”字給掰了下來。

  “凌淨華呀,有時候我真是心裡越想越不明白,看那蜜斯脫水超……”

  “你的通史考卷得的什麼分數?”我打斷她的話。

  “大餅,不錯了哩,像我人不靜,字不好,文也不好的。”

  我簡直開始討厭她,縮起腳來爬上床,面孔朝里的躺下去。

  星期五早晨回到學校,入了校門,劈面便見到那通史陳,立在醫務室前面的水泥鋪邊旁;見了我,頎長而顯著神經質的面孔露著笑,左肩胛習慣性的向上一聳,搖搖擺擺地橫切過我前面的路,朝教務處那面去。我不由的眉心一皺,低下了頭。

  第三節空課,和王眉貞一道上女生休息室去。陽台上坐著許多相熟的教育系的女同學,友好的讓出長沙發上兩個位子給我們坐下來。透過欄杆射進來的陽光,照在我們的腳上和腿上。只不過幾天的工夫,這株觸到陽台邊沿的榆樹,又添了不少嫩綠的葉子。大家都說我痩了,白色的臉顯得慘白,大眼睛顯得更大。然後編結毛線的人繼續編,看電影雜誌的人繼續看,閒談的人繼續閒談:從電影明星談到衣飾,談到跳舞,再談到她們的系主任。

  “喂,知道那天我在百樂門遇到他在跟誰一道跳舞嗎?”一個女同學說。

  “誰呀?”大家的興趣都集中了。

  “還有誰呢?哼,兩個人面孔貼面孔的擁抱著,真夠肉麻哩!”

  “聽說那‘花花公子’已經決定,等她畢業後請她當助教哩!”這是又一個人的情報。

  “那麼他們以後更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吳師母的醋罈子也摔不起來了。”

  大家笑了一陣,話題轉到她們系裡不日舉行的辯論會。因為事先沒有徵求吳主任的同意便決定下來,使他認為尊嚴大損,氣得兩三天也不肯到課堂去上課。大家想想也覺得不妥當,便選了幾個代表去道歉。到了他辦公室的門外,看見上面貼著一張字:“今日閉門寫作,學生概不接見。”

  “一個近視眼的女同學眯著眼睛念著:“今——日——開——門——”

  “閉門啊,旭梅,什麼開門的?”大家全笑了。

  “早曉得應該叫陳元珍來,那麼就是大鐵門,也會融化成一灘水了。”

  第四節的上課鐘敲過,王眉貞說得上一回廁所,洗手時邊告訴我,陳元珍已經和周心秀倆絕交了,原因是陳元珍搶去周心秀的愛人“籃球王”。那個身材魁梧的學校籃球選手王淡明。

  “誰想得到她另一面去惹得吳師母摔醋罈子,真是見她一百二十一代的鬼!”

  我們趕到教室里,通史陳已經高高地立在講壇上。我們坐定了,看他鉛筆指著點名簿,口裡念著:

  “唔,蜜斯凌淨華。”

  “你是——”他用詢問的顏色看著王眉貞。

  “蜜斯王眉貞!”王眉貞答。

  同學們全笑了,通史陳很保守的嘴巴一抿,眼角掃了我一下。

  於是他開始講課,浮著滿臉的消不盡的笑意。白襯衫袖子向上一拉,左肩胛向上一聳,在黑板上寫著“公元一三六八年”這幾個自來。他越說越有勁,右手拿粉筆,左手執粉擦,寫了擦,擦了寫,這時咳嗽一聲,右手從上而下地在臉上摸一把,鼻子上全身白粉。

  下課鐘敲了,通史陳放下粉筆,拍拍雙手,筆直的向我走來。

  “你好了?”他微紅著臉問我。

  “傷風?”他再問。

  我急切地四下一瞥,水越已經背過身子去了。王眉貞在通史陳背後朝我打手勢,指指外面又指指她的口,再指指通史陳,向我伸一下舌頭,也走了。

  我走出教室,通史陳跟著,帶著他的白鼻子。今天他準備的是豬肝面,早上煮好了,只消熱一熱。參考書已有六本,全是最適用的。我一徑的說多謝,舉步踏下石級。看見張若白坐在正對著這教室出口的石凳上,這時立起身,大踏步的越過水泥地向我走近來,眼鏡片後一對柔軟而又酸楚的眼鏡,好像我們闊別了一個世紀。

  “你——都好了?”他問著,眼角盯住通史陳。

  通史陳舉手一抹臉,走下石級去。

  “這個人怎麼了?”張若白目送著通史陳走去的背影。“他還給你些什麼評語,除了‘人靜、字好、文好’以外?”

  我不覺不悅地瞪著眼睛望他。

  他一聳肩,說:“反正我是個俗人、笨人,顏色的雅俗也分不出,是不是?”

  “我是說顏色本身並沒有雅俗的分別。”心想王眉貞真是太多話。

  “我怕你,淨華。”

  我們走著,他說王眉貞已經先去吃飯了,是否他可以請我到食堂吃些東西,然後有事跟我商量。我說有話請他就說,因為我第六節課的徐教授請假,現在就有回去了,他說他也要回去,正好和我一道走。

  出了校門,走入公園,公園裡景色新鮮,好花全開。張若白說動物園那邊母熊新生的小熊有趣得很,何不過去看看。我搖搖頭。他嘆了一口氣,說來公園裡只是借路,真是辱沒了這大好的地方。公園有知,應該長出一片荊棘,專戳這些假道的人的腳底。

  我笑了,卻喉嚨發癢,咳了起來。

  “怎麼了,你咳嗽了!身上冷嗎?”他著慌起來了。

  我眨眨眼睛答說不礙事。

  “我要祈禱上天保佑你大安大康,永遠不礙事!”

  “你說有事和我商量,什麼事呢?”

  “我們讀書聯誼會要舉辦一個音樂會,日期是下個星期六,大家希望你準備兩個獨唱的節目。”

  “讀聯”是水越主持的,現在由張若白來要我參加兩個獨唱的節目。幸虧我有現成的藉口,就是咳嗽,嗓子不宜用。張若白噓了好幾口氣,強說我的咳嗽不日就會好,我說也許會,如果我能好好的休息;如果不,會咳到下個月去。

  張若白再嘆出一聲長氣,踢飛了一枚雞蛋大的石子。

  我們搭上電車,下了電車,他陪我走完那一小段的路,到了我家的門口。

  “我可以進去坐坐嗎?”他問。

  “對不起,並不歡迎。”

  “你吃你的午飯,不用請我,我也不會看著你吃,我坐在院子裡等你。”

  “吃午飯並不太重要,只是,我得到床上休息了。”

  “那,算了,”他雙手一攤說,“我回學校上課去了。”

  “不是說你也沒課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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