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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糟糕,又是這一套。我又沒有敏捷的應對才能,只好先抓一句明天“交關忙”做擋箭牌,想起來又怕他“雨天順延”,囁嚅著說我的祖母不贊成我晚上在外面吃晚飯,除非她和我一道去。

  “不見得吧,王一川告訴我今晚你就要到他家裡吃晚飯,並沒有說也請你的祖老太太,而且你百分之兩百的答應了。”

  “百分之兩百!”陳吉笑著搖搖頭。

  “那是王一川的話,我只好由他說。事實上,我是百分之三百的謝絕了他,信不信由你。”我說。

  “但是,我的妹妹說,你已經答應她要到我們家裡來的。”人猿說。

  他的妹妹?哪一個女同學使他的妹妹呢?我想,我不妨側面打聽一下,也許可以助我記起他是誰和誰是他的妹妹來。側面的方法當然先從他是那一系的著手。我也依稀記起,總是相隔好久的時候了,我曾在這條路上遇到這隻“人猿”好幾次。他也曾和我說一些話,自然都是教我聽過便忘了的。這時我心裡想:教育系多的是女同學,政治系多的是男同學;再看他這副閒散模樣,應該不是主修理化的一流,如果我說他是政治系的,說對的成分總在五成以上。

  “我記得你是主修政治的,是嗎?”

  “政治?”他的眼睛睜得驚人,額上的紋路一口氣的擠到頭頂去。“我是教育系的呀。而且,加上這一次,我告訴過你四次了!”

  “糟糕,我的記性太壞了。”我不能不笑起來。

  “這不是記性的問題,”他煞有人樣地感嘆著說,“這是Impression的問題。譬如你,誰還要向你打聽主修的是那一系?自然嘍,因為你是英文系的,說起來和雷一般的響!”悶聲不想的陳吉這時笑著開口道:

  “你老兄的大名比德?李還會差嗎?有一次我聽一個新同學把你誤當作黃金髮、碧眼睛的大教授哩。”

  李比德從我肩膀旁向陳吉吆喝過去,聲調中帶著七分真實的自滿,三分虛假的慍意。我記起誰是他的妹妹來了,那個脖子長得可以和長頸鹿媲美的李梅麗。每一次王眉貞看見她揚著長脖子遠遠走過,便告訴我說:

  “看,麗美麗,美麗麗來了。”

  “事實上,它們兄妹倆都是屬於動物園裡的。”她又添了一句。

  我很缺德的心裡好笑。李比德又說:“我的妹妹說,你只肯到有錢的同學家里去,我們家裡你一定不肯來。但是,我的家也一點不含糊呀,不信你來看一看。”

  “剛才你不是說梅麗告訴你,我已經答應到你們家裡去嗎?”

  他的眼皮眨了眨,說:“梅麗說這是同學們告訴她的,後來和你談過,你答應了,我還罵她輕信人胡說,而且我知道你向來是一諾千金的。”

  “梅麗並沒有邀請我到你們家去,我們最少有半個月以上不曾見過面了。”

  “那麼我這就誠心誠意地恭請你來,夠了吧?我再說一遍,我們的家真是第一等的闊綽和講究,不相信你來看一看。”

  “我相信你們家一定是‘第一等的闊綽和講究’,但是就因為這原因我不願意去,你想我還有更好的證明,說我不一定愛去有錢同學的家嗎?”

  陳吉又笑了。李比德板著臉,活躍的“花紋”全都凍結了。

  街道上擠滿各種各式的車子,像一條漲滿了水的溝道,我們不能不跟著前面的車子亦步亦趨的。看看被擁到一個十字路口,李比德一聲再見也不說的自己轉彎去了。

  “你知道誰在說你最愛去有錢的同學家里嗎?”陳吉問。

  我搖搖頭。

  “陳元珍呀!我想你應該知道她在同學們面前,說了不少關於你的話。”

  我覺得很奇怪,陳元珍為什麼說我愛去有錢同學的家?我向來沒去過哪兒,只為王眉貞的關係去過秦同強家幾次。王眉貞的家取過若干次,那是不算他們所說的“闊綽”和“講究”的嘍!

  “我想那是李梅麗或者李比德傳錯了她的話,她的原意不是那樣,她是說你最愛結交有錢的男同學,像王一川,張若白,現在是水越。”

  水越是個有錢人家的子弟?我真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和我同領學校的清寒獎學金,省吃、儉用,一身陳舊的衣服,我正為我們同是一對能夠吃苦的人而驕傲哩。

  “水越的家是寧波的首富,他的父親生前擁有銀行茶行等等的。據說他母親嫁給他父親,便是為了愛錢。”

  “這也是陳元珍說的話嗎?不見得她不是拿自己的心事忖度別人吧!”

  “誰知道呢?當時同學們背地裡都那麼說,說水越父親的自殺,也因為他母親的緣故。”

  我心想這也許是可能的事,水越雖然從來不說他的母親怎麼不好,但從他偶然透露出的言詞和表情中,我可以想到他的母親或做過使人不能夠忍耐的事。

  “水越都沒有告訴你這些嗎?”他含笑望我一眼問。

  “你和陳元珍都是從初中起便同班的嗎?”我不想回答他問我的問題。

  “不,我和陳元珍都是高中的時候才進那學校的。陳元珍本來高我們一班,她的堂弟陳元光和我們同班,後來陳元珍留一級,和我們同班;但是有人說,她的留級為的是想和水越在一起。”他又笑了。

  “我不相信有人自願留級的。”

  “不相信?陳元珍這人真是不惜工本地追求水越哩!也許我不能一口咬定誰追誰,因為我根本是個局外人。只記得當時班上演話劇,原先拍定他們兩個人扮演男女主角,排演了幾天,水越給學校記了一次大過,話劇也停了。”

  我不想問他那為的是什麼原因,大約他也不一定說得出;如果說得出,也不過是以訛傳訛的吧。我最不喜歡聽任說別人的長短,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夠確切知道本身以外的人的衷情的。但是,為什麼呢?我聽了他這泛泛的一句話,竟覺得有些不自在哩!我又想到那日在學校里看見陳元珍和人親吻的事,想藉此安慰自己,她已經又一個“資深”的男朋友,同時證明大家所說的不過是謠言。但是只怕陳元珍心中認為和男同學接一個吻是無關緊要的,這是她一向的作風;他甚至以為我也和她一樣的隨便,由王一川換到張若白,再換到水越,和換新衣一樣的有趣。

  “說一句老實話,陳元珍這個人真是可怕極了,那時候全班的同學沒有人看見她不頭疼。那天我在李比德家裡,聽李梅麗‘轉播’一遍她批評你的話,真是替你抱不平。但是有什麼辦法呢?你們女的好像天生一張嘴用來饒舌和罵人的。啊,對不起,我沒有說你也在內,我是說……”

  我笑說我並不介意他的話,我也是女的,卻不想偏袒自己。但我相信女人並不是生來這樣的,只因為環境的關係,環境限制了女人的天地,連帶影響了她們的心。

  “我想女人的腦子好像也是很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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