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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慕瞻衝口而出那句之後,施施然站在那裡,仿佛說出的話不過很平常罷了,也不知站了多久,天上有小雪花開始飄了下來,報更的梆聲也隨著響起,子時已過,已到萬曆四十八年了。

  終於有聲音響起打破了這片岑寂,劉如蘊的聲音此時聽來,十分之平靜:“此時已交過歲,守歲之說,也已遲了,二爺還是請回吧。”在院子裡凍的手腳都僵了的杜氏聽到這話,忙呵口氣暖一暖手,動著有些麻木的腳上前對王慕瞻道:“王二爺,我家奶奶既這樣說,還請回吧。”

  王慕瞻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今日此來,確是冒失了,只是方才柳家的團圓宴上,又被三嫂子說起自己的婚事,借了酒醉出來,望著彤雲密布的天,想起同在異鄉的劉如蘊,悄的帶著隨身小廝到了這裡,這樣的回答,自己是明白的,只是心中還是有萬一,誰知。

  杜氏等了一會,得不到王慕瞻的回答,上前一步,還待再說,抬眼看見王慕瞻臉上的神情,失望,釋然,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沒有,王慕瞻已經笑了一下,對著門那裡輕輕一揖:“如此,倒是在下冒昧了,就此告辭。”

  說著轉身出去,杜氏雖覺得有些奇怪,還是急忙迎在前面,送他出去,倒是王慕瞻的小廝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直到王慕瞻走出很遠,才眨眨眼睛跟了上去,還看了房門一眼,這人是什麼來頭?上次在南京自己二爺求親不說,怎的到了武昌還來尋,難道二爺真想娶她?

  難怪太太說的親事,二爺都不允,聽得太太不喜歡她,這饑荒,有得打了。

  小婉在窗前,偷偷在窗戶紙上戳了個洞,瞧著王慕瞻走出院子,才直起腰來,劉如蘊翻過一頁書,眼都沒離開過書本:“小婉,這糊窗戶紙的銀子,就從你月銀裡面扣。”這個?小婉忙坐到她身邊,有些哀求的道:“奶奶,你也知道,我一個月那麼點月銀,你再扣了,我拿什麼零花?”

  劉如蘊這才把書放了下來,帶著笑去望小婉,小婉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低下頭道:“奶奶也知道,奴婢家裡還有個哥哥要成家,那些月銀,奴婢都攢了起來,等有便人時候,帶了回鄉。”

  劉如蘊不由暗自嘆了口氣,從袖子裡拿出個荷包來:“好了,逗你玩的,這有幾兩銀子,給你的壓歲錢,拿去玩吧。”小婉本還在拼命忍住眼裡的淚,聽到劉如蘊這樣說,忙道:“謝奶奶賞。”

  手裡已經接過那荷包,打開一看,是一兩重的小元寶,共有五錠。小婉的喜歡是說不出的,跪下給劉如蘊磕了個頭,劉如蘊見她臉上的高興勁,心裡也有幾分喜歡,似小婉一般簡單的活,也是一種快樂吧。

  只是這種念頭,劉如蘊並沒說出來,只是起身道:“過了子時,也不需守歲了,歇了吧。”小婉得了那五兩銀子,心裡盤算著要怎麼帶回家去,聽了劉如蘊這話,忙上前伺候她歇息。

  躺在捂得暖暖,熏得香香的被褥裡面,劉如蘊雖睏倦異常,卻翻來覆去睡不著,這王二爺,今日這樣跑來,究竟是何道理?難道是酒喝的多了,突然想到得嗎?想起在南京時候,他數次遣人求親,當日自己只是想,他定是不想和林家結親,這才故意遣人求親,好讓王太太不好再張羅,但經過春日在柳家園裡的話,還有今日這事,劉如蘊分不出來,那日的事,到底有幾分真心,幾絲假意?

  思慮重重,不覺已經天明,今日是大年初一,小婉掀起帘子,笑著上前道恭喜,劉如蘊也道了同喜,掀開被子下床,銅鏡裡面,照出的是一雙有些紅的眼,小丫鬟推門送進洗臉水,放下之後,垂手上前也叫恭喜,劉如蘊從梳妝檯里拿出個荷包賞了。

  小婉這才上前伺候梳洗,梳頭時候,劉如蘊手拿著胭脂往臉上點,小婉不覺奇怪:“奶奶,你往日都不用脂粉的。”劉如蘊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把胭脂點到了唇上,伸手想去拿帕子擦,隨即又用手輕輕的把胭脂暈開,笑著道:“今日初一,用點脂粉,人也新鮮些。”

  小婉沒再說話,依舊替她梳著頭,劉如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漸漸的變的容光煥發起來,梳好頭,小婉拿來衣衫,劉如蘊見了那青色的衣衫,搖頭道:“這個不好,還是換了罷。”小婉愣了一下,隨即把青色衣衫收了起來,只是劉如蘊平日所著,都是素淡的,此時又是冬日,尋了半日,才尋出一件石榴紅的棉裙來。

  小婉拿出這條裙子,遲疑的看著劉如蘊,劉如蘊接過這條裙子,點頭道:“就這個也好。”小婉見裙子上有些摺痕:“奶奶,還是燒起熨斗,熨一熨吧。”劉如蘊只是看著這條裙子,裙子的一角還有一點燒過的痕跡,雖經織補過,仔細瞧卻還是能瞧得出來。

  這是自己初嫁到潘家時候冬日所著,當時不小心,手爐里的炭蹦了出來,燒著了裙子的一角,此後就被收了起來,瞧那手藝,還是珠兒補的,只是日後再不能穿她做的衣衫了,她現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家人。

  小婉見劉如蘊只是持著裙子,什麼都沒說,連叫兩聲,劉如蘊才笑道:“不需燒熨鬥了,就這樣穿吧,我只是想起這裙子上的洞還是珠兒補的,她的好針線,日後都見不到了。”珠兒伺候劉如蘊換上裙子,笑著道:“吳奶奶生的姐兒,也快半歲了吧,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吳奶奶再給她添個弟弟。”

  珠兒去年六月時候生產的,雖是個女兒,來的信上卻說吳嚴是極喜歡的,滿月時候,還請了戲班子來,倒是珠兒自己沒有一舉得男有些難受。劉如蘊想到這裡,笑著道:“這有什麼,女兒家還不是一樣能撐起家業。”

  小婉吐吐舌頭,怎麼能說這話戳奶奶的心窩子呢?再沒說話,迅速的替劉如蘊裝扮好了。裝扮好到了廳上,小宋管家夫婦早就率著家人僕婦在那裡等候了,說過幾句吉利話,散過賞錢,劉如蘊就出門拜年去了。

  劉如蘊去了常來往的幾家,柳家素日往來的多,就留在最後方去,等到柳家時候,已是午後時分,帖子傳進去,管家婆子出來接住,笑著道:“劉奶奶來的恰好,我家奶奶卻也是方回來的。”說話時候,已到了二門,柳三奶奶迎出來,見了劉如蘊這樣的裝扮,不由愣了一下,劉如蘊似沒瞧見一樣,隨著她進了裡面。

  互相行禮,道過幾句吉利話,給柳家的孩子散了壓歲錢,劉如蘊就要告辭,柳三奶奶欲言又止,見劉如蘊要走,想了想道:“妹妹,有句話想問,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劉如蘊不由一愣,這一年來,和柳三奶奶也算說的上話的,笑著道:“姐姐有什麼話就說。”柳三奶奶退後一步,望著劉如蘊身上的裝扮,只是笑著,劉如蘊想起方才去各家拜年時候,那些太太們臉上奇怪的神色,不由笑了:“姐姐,這過年時候換上件新鮮的,有什麼稀奇,難道姐姐也是那些俗人不成。”

  柳三奶奶上前親熱的挽起劉如蘊的手,笑道:“昨日夜裡,聽的你家來了客人,今日又見妹妹這身,我倒想問問妹妹,可想再走一步,容我們撿個現成媒人做做。”昨夜,來的客人?難道就說的是王慕瞻。

  劉如蘊眼神一閃,王慕瞻住在柳家,深夜出門,柳家的管家自然也要問問去了哪裡,想來這事是瞞不住的,大大方方的道:“姐姐的耳報神倒快,只是這事和他不相干,再說句不知羞的話,我縱再嫁,也絕不嫁他。”

  旁邊傳來了咳嗽聲,劉如蘊和柳三奶奶抬頭,見廳門口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王慕瞻和柳子亮,方才劉如蘊的話,他們聽的是真真切切,劉如蘊不由一愣,柳三奶奶已經罵門口伺候的僕人們了:“怎麼三爺和王二爺進來,你們都不說一聲。”

  僕人被罵的十分委屈,低著頭道:“是三爺不讓通報的,說。”沒等說完,柳三奶奶已經命他下去了,劉如蘊低了低頭,對著柳三奶奶又行一禮:“姐姐,我先告辭了。”起身也不看王慕瞻一眼,逕自出了大廳,往外走去。

  柳三奶奶一時竟忘了著個人送她出去,只是看著王慕瞻,王慕瞻此時的臉色依舊,反倒是柳子亮白了一張臉,喃喃的道:“這個寡婦,竟看不上慕瞻?”

  王慕瞻舒一口氣,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並不稀奇,稀奇的是,為什麼每次說出這樣話的時候,自己都恰恰能聽見?

  聽到柳子亮為自己抱不平的話,王慕瞻只是微微一笑:“罷了。”柳子亮接上一句:“就是,慕瞻這等家世,什麼樣的女子尋不到,等過幾日,再讓你嫂子替你尋幾個好的細挑挑。”

  局勢

  細挑挑,王慕瞻只是一笑,他的笑被柳三奶奶瞧見了,再略一思索,想到什麼,卻沒說出來,上前行禮後也沒說話,只是照了往常一樣立在那裡,柳子亮對她一擺手:“好了,過幾日,再擺幾桌酒席,請個戲班子來熱鬧熱鬧。”

  柳三奶奶應了是,就退下去了,柳子亮對著王慕瞻嘆息:“你瞧瞧你嫂子,什麼都挑不出毛病,就是少了點那什麼。”王慕瞻但笑不語,或許,不是少了點什麼,而是不願對眼前這個男子有什麼罷?

  王慕瞻此後就在武昌住下,這次他竟不似只來做幾次生意而已,竟買了宅子,用了管家,好似要在武昌長住一般。這些事就算劉如蘊不想知道,也有人把話傳到她耳邊,劉如蘊不過笑笑罷了,不過心裡,竟有了些小期盼,若王慕瞻再派媒婆上門,自己該如何拒絕?

  不過沒有等到媒人上門,倒是隔壁的店面有人租下了,隔壁店面共有四間,已空了大半年了,劉如蘊在它初空下來時,也曾想過租下這面,好把店擴大些,不過當時銀子不湊手,也沒租了下來,開張那日,小婉跑去瞧了,回來時候滿臉興奮的道:“奶奶,你知道旁邊是誰租下的嗎?”

  劉如蘊正在寫字,看都沒看她一眼,笑著道:“誰租下的管不著,只要知道他做的生意是不是和我們一般就成了。”小婉見劉如蘊不感興趣,湊到劉如蘊耳邊道:“奶奶,租下隔壁的,就是王二爺。”是他?劉如蘊的筆滯了一滯,就繼續寫著道:“有什麼可稀奇的,他是做生意的,租下這裡也不稀奇。”

  小婉點頭道:“是,是不稀奇,不過這位王二爺做的是書坊生意就稀奇了。”這下劉如蘊是真的覺得奇怪了,書坊生意?怎麼會想到做這行了,劉如蘊不由放下筆,回頭卻見小婉一臉俏皮的笑看自己,劉如蘊不由嗔著她道:“還不快些來給我磨墨,白看什麼?”

  小婉忙上前磨墨,磨得時候還道:“奶奶,你說那個王二爺可是為了奶奶才到這裡的?”劉如蘊本已重新在寫,聽到她這話,拿起筆順手就要往小婉臉上畫:“胡說什麼,小心我畫你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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