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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婁夙示意轎夫把她放在榻上,“你在外面等我。”

  轎夫退下後,她輕輕躺入榻中,望著頭頂墜在枝結上的雪,對著虛空淡淡道:“是你在為我送行麼?”她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也不知是在問別人,還是問自己:“我一定是產生幻覺了吧,怎麼會還有人掛念我呢……”

  一小團雪輕輕抖落在婁夙臉上,她睜開眼,正對上一個久違的笑容。

  來人從枯藤白雪的陰影處現身,帶著點侷促:“我本想靜靜地送你一程的,未想到你會找進來。”

  子元看上去消瘦了很多,好在不見了那日分別時的病態。

  “我也未想到,我害你如此,你還願意見我。”婁夙抬眸,眼中難掩長久未釋懷的罪惡感,望著那個低頭對他微笑的青年轉言道:“背上的傷可好透了?”

  “兩年,什麼皮肉傷不能好透?倒是你……”子元觸著自己的胸口,“心裡的傷好透了麼?”

  婁夙撇開目光,“好不了了,如今都爛透了,倒也無所謂了。”她突然咬著牙,眉頭輕蹙,“我不信你當時沒有別的辦法,為何要攬下全部的責任,還……”又頓了頓,“……編出那麼蠢的瞎話!”

  被提起那個狂熱的謊言,子元面有緋色,“是有很多種辦法,只是……”他的神色突然認真了起來,望著藤榻里依舊十指丹蔻、眉眼銳麗的女人,“想到你曾經那樣烈性地以身殉陳,後來又那樣敗壞自己的聲名……沒人能這麼輕易地放棄過往的自己,尤其驕傲如你。其實,你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尊嚴,即使毀了,你也想毀在自己手裡,不是麼?”

  婁夙猛地把頭一轉頭,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子元有些尷尬,笑了笑:“幸而我識時務,乖乖收拾了自己捅的簍子。萬一也被你記恨,惹你再從我東宮牆頭跳一次以證清白,可就不好了。”

  子元自覺失言,沉默良久,又低聲道:“瞧我這記性,我早已不是東宮太子了。”

  許是風太過寒冷,許是落在臉頰的雪太過冰涼,婁夙躺著望著蒼白的天空,目光再次被子元溫和的眼眸吸引……

  那夜他微笑著敬酒的樣子,

  他忍痛背她走過花蔭的樣子,

  他坐在她床沿滿身傷痕的樣子……

  他拆穿她的樣子,

  他調笑她的樣子……

  未曾見過的、他彈琴的樣子……

  再也見不到的、他以後的樣子……

  突然不敢想像,沒有他這些樣子的北漠,是個什麼樣子。

  情不知所起。婁夙不由得伸手觸上子元的臉龐,有一絲冰涼從指尖緩緩傳來,傳到心裡。在她還是陳郡郡主之時,總喜歡在冬至的午後避開守衛和侍女,一個人攀著梯子爬到寢宮的屋頂,背靠琉璃瓦躺在屋檐上,仰望微涼的天空,伸手觸摸冬日的輪廓。

  在西南之地,那是一年中最後一次出現的太陽。叫人倍感珍惜。

  婁夙撫著子元的臉,彎了彎嘴角,“於我看來,太子殿下還是當年的太子殿下,做儲君做皇子做到你這麼傻,也是獨一份了。”她的笑容還是那樣淡,櫻唇白面的盛妝上沒落下一點暖色,卻是她笑得最真的一次。

  子元大笑,“彼此彼此,做郡主做公主做到你這麼烈,也是獨一份啊。”

  婁夙何嘗願意這麼傷人傷己,又何嘗不知道子息對她是愧疚的,因而他想盡辦法都要保住她性命。可他永遠不明白,在她心中有樣東西比性命更重要,它不亞於愛情。

  似乎只有子元明白,只有子元懂。

  惺惺相惜,戚戚別離,這樣的場景一旦再混了個“情”字,就是混著劇毒的酒。

  “為何……我最初認識的不是你呢?”她的手指微微顫抖,鮮艷的指甲輕划過子元的下顎,最後跌落在自己漆黑的長髮中。

  破城那日,她也不曾哭過,因為覺得一切都可以結束了。今日她更沒想過要哭,因為覺得這次真的要結束了。

  可是!那日子息卻救下了她的命!

  今日,你殷子元又……

  “你們兩兄弟都是瘋子!!”她突然歇斯底里,淚水毫無辦法地湧出。她猛地坐起身,垂下的手又緊緊扣住了子元的腕子,十指丹蔻生生掐進了他的血肉。紅色的血從他白色的衣料里滲了出來,融進她火紅的嫁衣里不見了蹤跡。

  她連聲音都在顫抖,“同情一個人就這麼有趣麼?”這般絕望的……許是她一生最後一次渴求被愛了。

  “……我不知道。”他輕輕攏著她,任由她發泄。他用衣袖附上她的臉,不去瞧她哭泣的樣子,“我也不喜歡被人同情,所以也不會去同情別人。況且如你所說,做人做到我這個樣子,又有何資格去同情別人。”

  婁夙漸漸平復,“那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我……不知道。”子元從沒深想過這個問題。

  或是,不敢想。

  忽而風起,紫藤上輕雪抖落一地,驚得一旁踩著金鉤的鸚鵡振翅嗚鳴。

  她突然吻了他。

  藤上的金鉤又輕搖了一下,鸚鵡歪了歪腦袋,啄去翠羽里潔白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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