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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詞心裡一個咯噔,被她目光盯得頭皮發麻,“……劉阿姨?”

  劉亞芬沒有動。

  姜詞也無心再去拿雨傘了,沖劉亞芬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而後繼續往前走。

  沒走幾步,劉亞芬目光一凜,嘴唇抽了兩下,喉嚨嘟噥兩聲,手伸進那黑色提包里,猛地掏出一把菜刀!

  劉亞芬動作迅速,姜詞一時竟未反應過來,只見刀尖寒光一閃,嚇得一個激靈,驚聲尖叫,轉身朝樓里飛奔!

  劉亞芬拎著菜刀跟上去,厲聲叫喊:“我殺了你!”

  姜詞沒命似的往上跑,一聲聲高喊“救命”。然而這樓里魚龍混雜,大家為了防止惹上麻煩,全都獨善其身,一路上去,竟沒有一人開門出來看看情況。

  姜詞飛快跑上六樓,哆嗦著著從包里找出鑰匙,□□匙孔,趕在劉亞芬撲上來之前,進屋摔上了門。劉亞芬一刀落空,砍在了門板上。

  姜詞雙手顫抖著將門上鎖,劉亞芬使勁踢著門板,整個屋子都跟著晃蕩。

  這時候,姜詞發現桌上的手機正震動不停。

  她猛喘了口氣,定了定神,走過去拿起手機,是張語諾打來的。

  “姜姐姐!姜姐姐你總算接電話了!”張語諾語哭中帶喘,“我媽去找你了,她帶著刀……”

  “語諾,”姜詞打斷她,“出了什麼事?”

  “我,我爸……”張語諾“哇”一聲哭出來,“我爸他……他雙腿癱瘓了,醫生說他這輩子都沒法再站起來……”

  姜詞身體一震,一陣寒氣沿著小腿肚緩緩爬升,漸漸攫住她的四肢百骸。她眼前一黑,立即伸手按住了桌沿。張語諾還在說什麼,她伸手將電話掐斷了。

  劉亞芬仍在不斷砸門,屋子晃晃蕩盪,似要傾倒而下。

  姜詞撐著桌子,勉力支持,方沒有一頭栽下去。過了片刻,被剝奪的五感重新回來,姜詞舉起手機,顫抖地撥出一串號碼——“梁景行,救我。”

  ·

  半小時後,梁景行和警察一起趕到,制服了劉亞芬。

  梁景行敲了敲門,“阿詞!”

  裡面沒有動靜。

  梁景行抬高聲音:“阿詞!是我!開門!”

  片刻,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咔噠”一聲,門開了。

  姜詞抱著手臂,全身篩糠似地抖,像寒風中的一片枯葉,她緩緩抬起頭,望著梁景行,烏目沉沉,似兩粒無機質的玻璃珠子。

  梁景行心口一悶,呼吸一瞬間全滯在喉間,他想也沒想,伸手一把將她按進自己懷裡,一聲一聲安撫:“沒事了。”

  靜站了片刻,有位警察過來:“兩位請跟我們去派出所做個筆錄。”

  “她是高考考生,”梁景行手掌按在姜詞背上,“今天最後一門,能不能考完了再去。”

  警察驚訝,看了看手錶,“可這都過三點鐘了。”

  “麻煩您去跟監考員說明情況,”梁景行沉聲道,“錯過了還得再等一年。”

  雨還沒停,越下越大。翻滾的黑色濃雲壓著地平線,天色晦暗,似是末日前兆。

  在警察解釋之下,監考員與上面商量之後,答應放行。

  梁景行沒上車,站在欄杆外,一直等到五點。

  解脫的考生蜂擁而出,直到人流散盡,梁景行才看見前方出現一道瘦長的身影。她沒打傘,傘尖拖在地上,發出“嚓嚓”的細微響聲。

  梁景行陡然覺得,那傘尖分明已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劃在了他心口之上。

  姜詞一出校門,梁景行立即脫下外套,罩在她身上,一把將她拉入自己傘下。

  姜詞緩緩抬眼,目光停在他臉上,張了張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兩人去派出所做完筆錄,梁景行將姜詞塞上車,直接載回了自己的別墅。

  進屋之後,梁景行從鞋櫃裡找出雙拖鞋,放在姜詞腳邊。然而抬頭一看,卻見她目光呆滯,雙頰似紙片毫無血色。

  梁景行嘆了口氣,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凍得嚇人,已全然不似活物——將她拉進客廳,按在沙發上。

  梁景行蹲下。身,脫下她腳下濕漉漉的涼鞋,隨手扔到一邊。而後去樓上浴室拿了塊乾淨的浴巾,罩在她頭上,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拭濕透的頭髮。

  姜詞忽然一動,捉住了他的手,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這是不是就是報應?”

  梁景行胸口沉悶,放緩了聲音,深深看她,“阿詞,這事不是你的錯。”

  然而姜詞仍是直愣愣地盯著他,“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報應?我爸害了那麼多人,所以註定我這輩子也別想得到安寧——我當年揮霍過多少人的血汗錢,就得背負多少的債。”

  她鬆開梁景行的手,從沙發上站起來,浴巾從頭上滑下。她赤足站在原木的地板上,腳踝上濺了些許泥水,身影逆著光,臉上輪廓一時晦暗不清。

  方才的最後一門考試,自然是全軍覆沒。她到教室的時候,聽力考試已經結束。一整面的試卷,彎彎曲曲的字母擠作一堆,蝌蚪似向外奔逃。她試圖一字一句去讀題,剛看了兩行,便覺腦袋裡炸裂似的疼。

  一個半小時,全是煎熬。

  她記得十五歲那年,曾隨著姜明遠旅遊,在大理的一座小寺中掣了支簽。寺里有個修行的老和尚,從落了灰的架上替她找出簽文,脆黃的紙張,赫然寫著“下籤”。

  “家宅不寧,功名遲遂。官事得罪,錢財阻滯。”

  姜詞自然不信,那時的她,只覺未來所有一切全鋪在眼前,璀璨光明,通達順利,哪有一樣和這簽文上的內容沾得上邊。

  不過兩年,一一應驗。

  從前她不信命,如今卻隱隱相信,冥冥之中自有一種力量,將這一切羅織為塵網,她仍在網中,沒有片刻脫離。

  “當時非法集資的事情敗露之後,我爸決定讓張德興出來當替罪羊。結果有個受害人協恨報仇,開車撞傷了張德興。生前最後那段日子,我爸十分後悔,他囑咐我,要是他進去了,無論如何,我得想辦法照應張德興。”姜詞聲音沙啞顫抖,似一根弦繃到極致,“前幾天,語諾剛告訴我,張德興醒了……”

  “別說了。”

  “……我以為我終於替我爸把罪贖清,我也能開始過我自己的日子……”

  “阿詞,夠了。”梁景行上前一步,握住她伶仃的腕骨。

  姜詞身體顫抖了一下,再不做聲。

  梁景行低垂著目光,心中一時只有無盡的悔意。

  他早知道,這人一貫擅長口是心非,脾氣倔強得令人髮指,卻還是被她幾句氣話戳住痛腳,刻意地疏遠了她,以至於讓人鑽了空當。

  今天這事兒,原本不該發生。

  梁景行深深嘆了口氣,鬆開姜詞,“你先去洗個澡,吃過晚飯,我們來商量解決的辦法。”

  靜了數秒,姜詞極為慘澹地笑了一下,“還能有什麼解決辦法,這樣的日子,我決不想過一年。”

  “即便你想,我也決不會再讓你過這樣的日子。”

  姜詞抬頭,盯住他的眼睛,“你是覺得我可憐嗎?”

  這問題,她曾經問過一次。

  梁景行目光沉沉,“阿詞,你該知道,我從不覺得你可憐。

  姜詞靜了片刻,只冷冷笑了一聲,“這話還是留著騙你自己吧。”說罷,再不看他,赤腳踩過浴巾走向門口。

  梁景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去哪兒?”

  “跟你沒關係。”

  梁景行擰眉,“剛才是誰打電話向我求救的?”

  姜詞一震,緊盯著他:“你大可以不來。”

  梁景行眉間一股沉鬱之氣,“阿詞,你說話可要講點道理。”

  姜詞嘴唇緊咬,用力扭動手臂,打算掙脫梁景行的鉗制。

  梁景行卻抓得更緊,語氣強硬,半點不容置喙,“你暫時留在這兒,哪都不許去。”

  “你憑什麼限制我的自由!”姜詞喘了口粗氣,忿然作色,“梁景行,你想繼續做你的正人君子,可不代表我得配合你。我不是你在某個貧窮山區里捐助的蠢蛋小孩,每年收到你的匯款,就能自我安慰這世上還有人關心,然後樂呵呵傻乎乎地活下去。”

  她咬了咬牙,這些話早在她心中盤桓了大半年,憋得她幾欲發瘋,如今既已說出口,索性一鼓作氣:“……你既然給不了我要的,就別他媽繼續招惹我!”

  梁景行胸膛劇烈起伏,只緊捏著她的腕骨一言不發,深褐色的眸子裡藏著一叢枯火,愈燒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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