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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不乖乖聽話?讓你多穿衣服,還有戴上帽子,多喝熱的白開水。”

  柏子仁一一答應。

  “別小看感冒,時間長了會有併發症,你必須多多休息,該拒絕的時候要說出口,不能勉強自己。”

  “好,我聽你的。”柏子仁說著提出一個小請求,“你能不能對我說一些好聽的話?”

  “我很想你,下個月回來看你。”

  她滿意了,雖然還想和他多聊,但他命令她早些休息,她只好結束通話。

  她喝了兩大杯的水,服用了枇杷糖漿,拿熱毛巾抹了抹臉後便去睡了。

  沒想到的是,這次感冒來勢洶洶,有連綿不愈的跡象,她頭重腳輕更厲害,耳朵邊也嗡嗡直響,雖然很累,但自認為不到請假的地步,還是堅持上課,下午進實驗室,傍晚幫傅禾整理資料。

  颱風過去了,傅禾找來柏子仁和黃曉凌,遞給她們一疊詳細的說明書,讓她們跑一趟城北的化學工廠,親自交給一位老師傅,只有他才會按要求改裝實驗室的儀器。

  “你們兩個女同學結伴而行,我也放心。”傅禾笑著說,“記住了,一定要給他本人。”

  柏子仁和黃曉凌坐車過去,一路上彼此毫無交流,黃曉凌更是低頭專注於和男友聊天,看也不看柏子仁一眼。

  柏子仁坐在最後一排,戴著口罩,一直咳個不停,頭暈乎乎的,耳鳴越來越嚴重。

  到了工廠,根據工作人員的指路,兩人很快走到了一幢樓前,黃曉凌這才轉身對柏子仁說:“你一直在咳嗽,還是不要上去了,東西給我,我拿上去給蔡師傅。”

  柏子仁覺得這樣也好,取出書包里的說明書遞給黃曉凌。

  本來以為只是幾分鐘的事情,誰知半個小時過去,黃曉凌還沒有下樓,柏子仁打電話給她,她沒有接,只好繼續在冷風中等待。

  又過了十分鐘,柏子仁上樓去找蔡師傅,得知黃曉凌早就離開了,估計是從樓的另一個出口走的,蔡師傅讓她打電話聯繫,或者在附近找一找。

  無奈的是黃曉凌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柏子仁在工廠兜兜轉轉了很久還是沒找到人。

  一直到倉庫房門口,柏子仁隔著口罩都能聞到一股濃烈的味道,皺起眉頭,重咳不已。

  黃曉凌這時候才回了電話,淡淡地說:“剛才來的路上和男朋友說好了,天氣太冷,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現在開車來接我,你自己回去吧。”

  柏子仁頭痛得厲害,咳得透不過氣來,似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撐著出了工廠,在空曠的馬路上打車,但一輛車也沒有,她只好又走回車站,等了二十分鐘才上了公車。

  她回去後病倒了,發熱三十九度,沐叔叔開車帶她去市中心的醫院就診,並幫她向學校請假。

  在醫院裡打點滴的時候,媽媽劉欣語陪伴著她,從包里拿出煮好的熱粥餵她喝。

  她吃了後沒多久就全吐出來了,劉欣語下了一跳,趕緊找來醫生,醫生看了後說沒事,大概是免疫力下降,胃腸功能紊亂。

  幸好的是,到了傍晚柏子仁又餓了,這回吃下去的東西沒有吐出來。

  程靜泊打來電話,她沒有隱瞞事實,坦陳自己在醫院輸液,讓他不用擔心,已經感覺好多了,家人都陪在她身邊。

  沐叔叔還接過電話,親自和程靜泊說了情況,讓他別著急,有什麼事情會通知他。

  沐子北也要和姐夫說話,接過後像模像樣地說:“我們會好好照顧姐姐的,保證你回來看見她時,她已經虎虎生風,神清氣慡,面若桃花。”

  沐子東嫌棄地瞟了一眼他,手裡剝著核桃,一顆又一顆,時不時地丟在姐姐的碗裡。

  柏子仁終於拿回手機,和程靜泊說話。

  “真的不用我過來?”他沉聲問。

  “當然不用,你來了我頂多是很開心,但也不會很快就好,現在大家都在,他們會照顧好我的。”

  他沉默了一會,對她說:“我再過一周就回來看你。”

  “我等你。”

  她掛下電話,低頭一看,碗裡堆滿了核桃,心裡很感動,伸手輕輕拍了拍沐子東的頭。

  “謝謝你。”

  沐子東憨憨一笑。

  沐子北見狀轉了轉眼睛,問爸爸要了錢,去醫院的超市買姐姐愛喝的黑米汁。

  雖然病了,但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多人的關心,柏子仁心裡暖暖的,忽然覺得病了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在吃了兩顆核桃後,她的困意襲來,閉上眼睛,劉欣語默默地給她蓋了毯子,沐叔叔去外面抽菸,沐子東低頭玩起了遊戲,沐子北拿著熱飲回來,看見姐姐睡了,放在一邊,攤了攤手,轉而翻出小書包里的一本雜誌,認真地看了起來。

  後面的兩天,柏子仁的燒退了,出院回了家,人還是沒有精神,覺得很累,時不時地打瞌睡,為此又請了兩天的假。

  這算是她睡得最多的兩天了,基本上除了進食就是睡覺,每天都做夢,第一個夢是關於爸爸的,夢裡的自己還是四歲,不肯打針,爸爸說等你乖乖打完針,我買冰激凌給你,第二個夢是關於媽媽的,夢裡的她宛若少女,正用畫筆描繪一朵山茶花,第三個夢是關於沐子北和沐子東的,他們在吵嘴,誰也不肯退讓,第四個夢中出現了陳醫生,他語重心長地勸她放下包袱,多和人溝通,不要關閉心門,其餘的夢都和程靜泊有關。

  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無論如何都不夠,一生如此短暫,該怎麼辦才好呢?看來連夢裡的時間都不能放過了。

  過了很久她睜開眼睛,迷迷糊糊中覺得不對勁,一切太安靜了,很快視線範圍內多了四個人,媽媽,沐叔叔,東東和北北,他們的表情很焦急,奇怪的是他們一直在做口型,卻沒有發出聲音,很像是程靜泊為她播放的默片,她定睛看著他們,心想難道還在夢裡?

  但夢不可能有這麼真實的色彩,她恍惚,過了一會後伸手捂住耳朵,再鬆開,發現還是聽不見。

  從來都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安靜,連自己呼吸的聲音都沒有了。

  她明白了,他們都在說話,但自己聽不見了。

  一家人把柏子仁送去大醫院,正是程靜婕所在的地方,很巧,就剛在門診大廳的時候,她看見柏子仁,走過來問怎麼了,柏子仁聽不見她說什麼,只看見媽媽急哭了,拉著程醫生的手說話。

  程醫生很快地在柏子仁的耳邊打了個手勢,見沒有反應,一臉平靜,拿出手機打電話。

  柏子仁被送去做聽力檢查,很快得出她是突發性耳聾。

  這種毛病在醫學上的解釋是突然發生,原因不詳的聽力損失,有自愈的傾向,加以藥物治療,可以得到不同程度的恢復,因為柏子仁是在發病後一天內就送來醫院,醫生說她的預後效果會很不錯。

  只是有很多的不方便,她聽不見外面的聲音,沒法與人說話,這感覺就像是周身有一層厚重的屏障,隔絕了和外界的聯繫,非常陌生,也完全不適應。

  他們想說什麼只能輸入手機,寫在紙上或者比手畫腳,這讓她對自己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

  她坐在住院部的一樓,沐叔叔去忙了,媽媽在一邊掉眼淚,程醫生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輕鬆一點,她回以一個豁達的笑容。

  慢慢看著眼前的人來人往,像是深海里的魚,無聲地從一個場域裡游去另一個場域。

  她想起很小時候曾有過一個願望,要是外面沒有老師和同學的聲音就好了,那樣清靜,她可以一直靜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現在這樣算不算是如願以償?

  她苦笑,眼眶酸酸的,趁人不注意,用手飛速抹去。

  慌什麼呢?醫生都說了預後會好的,她現在擔心的只是他們的情緒。

  他們包括媽媽,沐叔叔,兩個弟弟,程醫生還有他,他們一定在為大聲說出口的話,她卻不能接收這一事實而難過,一想到他們的挫敗,她自然而然地難過了。

  從小不喜歡說話,一個人可以待在房間裡一天,不需要別人陪伴,現在最大的願望卻只是能聽到他們說話。

  原來那些熱鬧的聲音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是一道平穩如海岸線,卻帶著力量的聲音。

  腦海逐漸閃現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起他每天說的晚安,她的心情莫名地平復了。

  她喜歡他的聲音,那會讓她心安,在很多讓人害怕的時刻,回想一下他說過的很多話,會感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第五十五章

  ?  失去聽覺對柏子仁而言和活在真空世界沒有區別,連同其他的感官也模糊起來,好像一切都不真實,像是陷在一個夢境,感覺自己會醒,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以前她喜歡把一本書放在耳旁,手指輕輕滑過厚的書頁,便可以聽到習習的風聲,現在悄然無聲了,僅僅這樣一個細節的改變就讓她無限地失落下去。

  看見走廊上的護士推車過來,撞上一個箱子,車上的不鏽鋼盤子紛紛落地,一地狼藉,如此近的距離,一點嘈雜的聲音都沒有傳進耳朵里,她失落之餘也很寂寞。

  小時候不願被別人打擾,喜歡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玩拼圖,卻忽略那個畫面中的背景音,是盛夏時分,重重疊疊的知了聲。

  如果在慢跑後連自己的心跳都感覺不到,那樣太恐怖了。

  在耳朵失去聲音的兩天內,柏子仁的思想變得非常活躍,一直想過去想將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避開眼下的處境。

  走去洗手間的時候,腳步很慢,總覺得身後有人在喊她,會莫名其妙地止步,回頭看一看,直到媽媽向她打了一個疑問的手勢,她才回過神,說自己沒有問題。

  劉欣語一直紅著眼睛,仿佛下一秒就會哭出來,柏子仁很久沒見媽媽如此脆弱的一面,不免有些心酸。

  她歉疚地看著沐叔叔在醫院裡奔跑,用心地讀沐子北在小白板上塗塗改改,寫了三遍的句子,費力去猜程醫生和媽媽說了什麼,神經沒有一秒鐘是放鬆的,不敢閉上眼睛去睡覺,怕自己再次醒來時這個世界又有其他的變動。

  她也不敢再去看手機的時間了,怕看見他的未接來電,也怕看見他發來的信息。

  片刻後,程醫生走過來,微笑地看著她,伸手在她額頭上貼了貼,然後示意她快睡覺休息。

  她點了點頭,閉上眼睛,但暗暗地留出一條fèng隙。

  怕大家為她擔心,她一直裝睡,其實沒有一分鐘是睡過去的。

  隔天一早,她被安排進了雙人病房,病床和病床之間有帘子,她的位置靠窗,抬眸可以看見灰藍色的天空,間有一兩隻鴿子撲著翅膀飛過來,停在電線桿上,歇息一會後再離開,她側躺著,一手打著點滴,一手放在枕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一小片秋天的風景,過了許久,視野內一片灰濛濛,下起了細雨,電線桿上空空如也,很快雨勢變大,趁房間裡其他人都不在,她站起身,不用多走一步,伸手剛好碰到窗,移開一截,風雨頃刻間吹進來,星星零零地撲在她臉上。

  原來雨下得如此大,她聽不見聲音,只有切身去體會。

  不知為何,她想起自己在一本書里讀到的一句詩。

  “夜山秋雨滴空廊,燈照堂前樹葉光。”

  一切很有意境,只是太冷了,她不能任性地去吹風,加重自己的病情,半分鐘後關上了窗,躺回病床。

  只是來不及了,額頭已經有些痛了,她連續咳嗽了幾聲,喝了半杯溫水,閉上眼睛。

  這一回或許是真的累了,她睡著了。

  一睡就是三個小時,睜開眼睛時,窗簾已經被放下,房間裡的溫度適宜,氣息也好聞多了,就好像是誰趁她睡著的時候點了一支安神的香,淡淡的檀香若隱若現。

  雖然依舊聽不到聲音,但能體會到房間裡多了什麼,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一個可能,飛快地轉過頭,果然看見了他。

  他坐在椅子上,身穿淺灰的襯衣,垂眸看著她,外套掛在椅背上,肩領上還沾著清新的雨絲,看來是剛到不久。

  見她醒了,像孩子一樣轉過來,烏溜溜的眼睛划過一抹驚訝,他開始微笑,神情溫柔而縱容,慢慢低下來,一手撐在床沿,觀察她的臉,發現她又瘦回暑假前的模樣了,目光有些無奈。

  “你……”她想說話,但很快打消了念頭,因為沒有對話的能力。

  他拿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然後用食指颳了刮她的鼻子。

  即便是聽不見,她也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周身的乾淨氣息實在太好聞了。

  對視了一會,她竟然像是第一次見到他那樣,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去想一個自己從不介意的幼稚問題,此時此刻會不會太憔悴,顯得有點丑呢?

  她討厭生病的自己,眼睛沒有神,皮膚也沒有光,肯定不如以前好看。

  又想到和他在集山縣的美好時光,那段時間人雖然發胖,但健康有活力,比較漂亮。

  她正在糾結,他已經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的感覺,親吻了她的額頭。

  作為回應,她空著的那隻手去握他的手,然後放在自己唇邊,偷親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扶著她起來,將她背後的枕頭放直了,整理好她的頭髮,餵溫水給她喝。

  她喝水的時候,墨色的羽睫緩緩一眨,落在他眼裡和一個天真的孩子沒有區別。

  等喝完水,他又餵了一點水果給她,不一會兒護士進來換輸液袋,和他聊了幾句,她認真地看他們說話的樣子,但是很難猜到他們在說什麼。

  等護士離開了,她才問他你們剛才在聊什麼,他順手拿過床柜上的紙和筆,寫下了兩行對話。

  她一看才知道,護士問他是誰,他回答說是她的家人。

  她也不想說話了,拿過筆寫道:“為什麼不說你是我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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