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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別別,我可不敢。”陸檸的臉有些微妙的變化,朝著程靜泊假笑,“他又不是買給我吃的。”

  柏子仁聽出對方的弦外之意,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是老老實實地抱著全家桶一動不動,旁邊的程靜泊見狀,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沒事,你吃你的。”

  於是,柏子仁迅速吃了一些填肚子,她吃的時候,程靜泊幫她遞紙巾和水,對面的陸檸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表情越來越嚴肅,柏子仁當然也注意到了,雖然不知道陸檸是誰,但不敢貿然提問,只好暫且在心裡好奇。

  手術時間很長,等待更是漫長,程靜捷怕兩位老人撐不住,找了一間休息室讓他們去小睡一會,薛玲去外面接電話,很快只剩下柏子仁,程靜泊和陸檸三個人,程靜泊昨晚只睡了三個小時,此刻閉上眼睛小憩,柏子仁挨在他邊上,也有些困了,閉上眼之前看見對面的陸檸雙臂抱胸,視線一直停留在程靜泊的睡顏上,表情比剛才柔和多了,像是看一件很欣賞,也很中意的寶貝。

  柏子仁閉上了眼睛,輕輕地調整了一下坐姿。

  程靜泊雖然在休息,但一點動靜就會有所覺察,很快睜開眼睛看向柏子仁,然後安靜地起身,走去護士台借了一條毛毯,拿過來蓋在她身上,再坐下。

  這一切落在對面的陸檸眼裡,有說不出的酸楚,她一忍再忍,終於是到了極限,幅度不小地站起來,憤憤走人,一出樓梯口就撞見薛玲,有情緒地說了句我有事先走,薛玲詫異,趕緊捂住電話,輕聲喊住表妹:“檸檸,你就這樣走了嗎?等會晚上還要一起吃飯……”

  “還吃什麼飯?你沒看見他身邊的人嗎?”陸檸聽到表姐的話,腦袋差點氣炸了,誤以為大家聯合起來戲弄她,簡直要跳起來,“我拜託你們,以後幫我安排這樣的事情先搞清楚狀況,像今天這樣,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薛玲瞠目結舌,想到自己有可能做錯了事,心顫不已:“檸檸,程靜泊肯定是單身,我們是很清楚的。”

  陸檸冷笑:“他都給人家買全家桶了,還會是什麼普通朋友?別說那是他妹妹,他妹妹已經去世了。”

  說完先走一步,留下薛玲一個人面色蒼白。

  程靜泊是真的小睡了一會,睜開眼睛,下意識看自己身邊,柏子仁已經醒了,低頭在折東西,她身上的毛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蓋在了他的腿上。

  “你在折什麼?”他低頭靠近她。

  柏子仁放下手裡的動作,彎腰拿起腳邊的十隻紙鶴,全部交給他:“我折了一些,幫你的朋友祈福。”

  程靜泊的目光靜靜瀏覽柏子仁折好的紙鶴,又拿起其中一隻就近詳細地欣賞,長睫毛很輕微地一動,低聲道:“你折的很好。”

  說完,他再看向她,日光燈下,她白皙的皮膚像是會發亮一般,黑髮不知在什麼時候鬆開了,正披散在肩膀上,柔軟如雲,眼睛清澈有神,瞳孔里僅僅只有屬於他的倒影,很小很執著。

  不知為何,這一刻,他有點想保護她。

  他久久的凝視讓她的臉燙起來,還故作鎮定地問:“怎麼了?”

  “沒什麼。”他依舊專注地看著她,“我覺得你今天比平常要漂亮一些。”

  冷不丁聽到他的讚美,柏子仁的一顆心差點跳出來,完全不敢接話,只能是低下頭,故意裝作要找什麼東西,左翻翻右翻翻,忙個不停,程靜泊問她在找什麼,她說找手機。

  “手機不是在你口袋裡嗎?”他點了點她外套口袋露出的一角,直接說穿。

  柏子仁一愣,迅速拿起手機,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只好默默點開信息區,看了看幾條陳年簡訊,一副欲蓋彌彰的樣子,程靜泊見狀收回了目光,沉默地看向前方。

  薛玲走進來的時候看見這樣一幕,程靜泊和這個姑娘還並排坐著,忍不住客氣地問道:“靜泊,你還沒有為我介紹這位朋友。”

  “她是我朋友,今天過來陪我一起等手術結果。”

  一句話很簡潔,但薛玲已經聽出了其中的親密意思,微笑地肯定:“真是一個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

  程靜泊很自然地接話:“我也是這麼覺得。”

  這一回,柏子仁的整個臉頰都紅了,熱度一直燒到耳根,只好把手機拉近自己的臉。

  薛玲心情複雜,一方面替自己的表妹惋惜,一方面也為程靜泊終於有了心上人而欣慰,想到緣分一事不可強求,心想算了,找個機會向表妹道歉,再和她家裡人解釋一下,希望他們不要因此有怨怪,想好後低頭看看手錶,記起還在休息室的二老,說了句我去看看爸媽,便輕輕地離開。

  又剩下兩人獨處,氣氛有些怪怪的,柏子仁主動問起別的:“剛才那個女孩子,她去哪裡了?”

  “你說陸檸?我也沒注意,可能是有事先走了。”

  “她叫陸檸,是你的朋友嗎?”

  “是薛玲的表妹,今天過來陪她的。”程靜泊停頓了一會,選擇如實地告訴她,“其實,我家裡人本來想撮合我和她在一起。”

  柏子仁心情瞬間五味雜陳,鼓起勇氣問下去:“那你喜歡她嗎?”

  他聽到她的疑問,對上她的眼睛,目光清而沉,聲音很認真:“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柏子仁沉默,想到剛才他在陸檸面前的表現,的確不太紳士,任何女孩子碰到這樣態度的男生,都有些下不了台,他表現得那麼明顯,她怎麼還問,多此一舉。

  “因為她看起來不錯。”說是這樣說,柏子仁心裡鬆了一口氣。

  “不錯的女生很多,但和我都沒什麼關係。”

  柏子仁雙手擱在膝蓋上,聽到他的話,輕輕地嗯了一聲。

  “何況,我剛才在你面前做了一些事,她應該對我沒有任何好感。”

  柏子仁越聽越覺得他仿佛在說正是因為她的關係,他才會拒絕對方,還有一種隱約要追究她責任的感覺。

  她正在疑惑,耳耳畔低緩的聲音又說了一句話,認定了那不是錯覺。

  他說的是:“你是不是應該對此負點責任?”

  ☆、第十九章

  ?  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直板地吐出六個字:“我要負責什麼?”

  他看著她的目光柔淡下來,收斂了剛才忽然而至的心切,壓輕了聲音:“開玩笑的,別緊張。”

  手術持續到傍晚,慶幸的是一切順利,吳謂推出手術間後轉到重症監護室,他的其他親朋好友陸續過來了,由於術後探病時間只有半個鐘頭,只允許和他非常親近的家人進入,閒雜人等一律隔離在外。

  柏子仁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著大玻璃後的一排床位和飽受病痛之苦的人,有嘶聲力竭喊痛的中年人,也有沉默如塵,閉著眼睛,完全看不出生命跡象的老人,甚至有個和沐子北差不多大的孩子,整個腦袋罩了一個東西,靠幾根電線連接一個大儀器,好像正在做測試,他媽媽一口一口地餵她喝水果榨的汁。

  程靜泊來到她身邊。

  “那個小孩子得了什麼病?”

  “小兒腦瘤。”

  柏子仁不自主地心驚了一下,感覺渾身難受,她之前看過一篇文章,說是小兒腦瘤以惡性腫瘤居多。

  “他是程醫生的病人,起初只是有點頭痛和疲倦,慢慢頭痛劇烈,視力模糊,走路會莫名地摔跤,在做了檢查後確診的。”程靜泊的視線移到那個小孩的臉上,“他很勇敢,做腰椎穿刺的時候都沒哭。”

  “他會治癒嗎?”

  “會的。”

  柏子仁還是不好受,看了一會實在不忍,低下了頭,又聽見他說:“生老病死,在這裡常常亦人力所不能及。”

  她抬頭,似乎從他豁然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陳年的哀痛,只不過哀痛早已沉澱,或者說已經被全然接受。

  “我們活著的人,是不是很幸運?”他忽然地微笑。

  “嗯。”她灰暗的情緒被他極具治癒的笑調亮了很多。

  “活著可以思考很有意義的事,譬如晚上吃什麼。”

  被他的一句話點醒,柏子仁覺得自己有點餓了,想起中午的那隻全家桶,她只吃了三分之一就不太好意思地停手了,剩下的都由程醫生拿去分給科室的護士了。

  “我想喝粥。”她想寒冬時分,喝一碗熱乎乎的白粥,加一碟鹹菜就很美味了。

  “沒問題,我帶你去。”

  本來只想就近找一個可以喝粥的小館子,誰知程靜泊開車繞了半個城,帶她到一家知名的砂鍋粥餐館,檐頂還搖曳著一排紅色的燈籠,穿旗袍的服務生殷切地迎接他們:“兩位?裡邊有座位。”

  坐下後,柏子仁說:“你選的地方太隆重了。”

  “隆重?這裡只是喝粥的地方,不過勝在味道好。”他把菜單遞給她,“你來點菜。”

  柏子仁翻開一本如英漢詞典般厚重的菜單,一眼掃過去,附圖帶介紹,道道精緻,但價格普遍都高,不知如何下手,琢磨了一會:“來一個豆腐,青菜和蛋餃好了。”

  對面的程靜泊見狀,伸手取過菜單:“還是我來點吧。”

  結果他點了一份膏黃鮮蝦粥,還有四個小菜和一份點心,擺滿了桌子。

  粥端上來的時候,一桌子都熱騰騰的,程靜泊給柏子仁盛了一碗。

  柏子仁看了看碗裡的粥米,已經被熬得看不出輪廓了,濃白如米漿,喝了一口感覺膠質濃稠,滿口都是香氣,淡而鮮甜,落入脾胃非常暖和。

  程靜泊又把小菜都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嘗嘗。

  柏子仁問:“你怎麼不一起吃?”

  “看你吃就有點飽了。”

  一句話差點讓柏子仁嗆了一口,放下碗,拿過紙巾擦了擦,疑惑地和他對視,隔著氤氳的熱氣,她很難看出他眼睛裡表達的是什麼,也不知剛才那句話是揶揄還是其他意思。

  “我看了你發來的讀後感,寫的很精彩。”他換了一個話題,讓她可以自然一點。

  “因為那本書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歡。”

  “你比較喜歡哪個部分?”

  “是終章,他發現了介子後,他太太催促他快寫下論文,公布於世界,而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在山坡頂上的一家小茶館裡歇腳的旅人,不去考慮前面的路。”

  “我也喜歡那段話。”程靜泊說,“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是天才也是凡人,對擅長的東西謹慎執著,對不擅長的東西彷徨逃避,有些方面表現得像是一個害羞的孩子。”

  “我也很驚訝,作為一個偉大的人,他竟然會有那麼多不自信的時候。”

  “走上一條路,很少一部分人會至始至終都不曾懷疑過自己,懷疑不是壞事,它會幫你找到答案,難得的是,當他決定做一個學者後就沒有動搖過。”

  柏子仁認真地聽。

  “士志於道,他追求的是一個真理,別無他想。”

  “你覺得他愛他太太嗎?”她突然想知道他對這樣一個偉大的學者在感情方面的評價。

  他思考了一會說:“書里描寫他感情的細節很少,這個不太確定,不過我想他很敬重自己的太太,他們屬於受父母之命結緣,相敬如賓過一生的夫妻。”

  “如果是你呢?你會接受父母的想法,和一個各方面適合的人在一起嗎?”

  “只是適合,而非鍾愛,我不會接受。”

  柏子仁若有所思,又問:“你以前喜歡過別人嗎?”

  “我說沒有你信嗎?”

  “……不是很信。”

  “可惜了,是真的沒有。”他的語氣淡而認真,“在這方面暫時沒法提供你好的見解。”

  話至此,氣氛總歸是曖昧了很多,彼此間像是隔了一層紗霧,看似很近實則又隔著一個距離。

  他沒再說話,動手夾了一疊乾絲放在她的粥心:“這樣比較好吃。”

  一頓飯下來,柏子仁完全飽了,再看看程靜泊的碗,他吃得不太多。

  他開車送她回宿舍,得知她明天一早要收拾行李回家,問她需要他的幫忙嗎,她說不用了,明早沐叔叔會開車過來載她回去。

  “寒假裡有什麼打算?”

  “目前還沒有,應該就在家看看書,幫忙帶兩個弟弟。”

  “有時間出來嗎?”

  “有。”

  “等我手頭的工作結束,我打電話給你。”

  “好。”

  等車子開過了紅綠燈,柏子仁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好像是在提出約會。

  為防自己錯解他的意思,下車前,她特地向他確認:“你大概什麼時候會約我出去?”

  “別急,不會讓你等很久。”

  “……”

  她暈乎乎地下了車,車內的他手指輕輕扣了扣車窗,說了一句話有意味的話:“謝謝你今天陪在我身邊,有你在我很幸運。”

  一句話又成功讓她在原地暈眩了好一會,就好像是漫天的星子紛紛灑下來,一塊掉在她腦袋上。

  “再見。”

  “……再見。”磕磕絆絆的兩字。

  結果是柏子仁失眠了一晚上,天不亮就出去慢跑,吃了早餐後回來,一一檢查行李包的東西,還找了一個紙箱子,用來放要帶回去的書,除了很多專業書外,還有幾本是向圖書館借閱的,最後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漠漠的河》上,她毫不遲疑地拿起。

  沐叔叔開車過來接她,很貼心地把行李包和紙箱都搬到車上,時間尚早,一路通暢,很快就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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