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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翊寧收回手,微微點頭:“原來熊小姐是來做慈善的,那的確沒有這個必要。”
言畢,他走到沙發前,坐下後安靜地拿出手機查看未讀簡訊,無聲地提醒熊橙:現在你真的可以走了。
熊橙從沒有見過這樣不知人情世故,不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一時間連自己都愣怔了一下,沒有時間考慮“這個星球怎麼會有這種生物存在?”這個難解的問題,她慣性地轉身,迅疾走出病房,一路上,連連深呼吸,提醒自己克制情緒,不要為這樣的人動怒。
路過護士台,聽到兩個護士在議論:
“哦,VIP房小孩的單親爸爸來了。”
“待會要不要將帳單拿去給他看,順便和他聊幾句?”
“你打什麼主意啊,認真做事啊……嘻嘻。”
竟然還有人覬覦那個貝翊寧?熊橙無語了,使勁搖了搖頭,將腦海里那張臉撇開。
*
貝思哲醒來後不見熊橙,又發了一頓脾氣,到了晚上又拒絕進食,貝翊寧不再哄他,一個人在沙發上處理公事,罔顧他的死活,直到後來,貝思哲餓得不行,開口求饒:“我好餓,剛才那個炒飯……”
“炒飯我扔了。”貝翊寧眼皮也不抬,冷冷地說,“是誰說的,這樣的東西扔給狗它都不要吃?”
“那還有別的嗎?”小心翼翼地試探。
“只有餅乾和牛奶,你可以選擇吃或不吃。”
貝思哲沉默了。
過了一會,貝翊寧似乎聽到很輕的吸鼻子聲,抬眸望過去一看,貝思哲正用手背偷偷擦眼睛。
畢竟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嘴巴再硬,脾氣再倔,生病了沒得到悉心照顧總是一件讓人難受的事情,加上餓肚子,爸爸的冷諷熱嘲……他的頭頂頓時積攢了厚厚的烏雲,終於忍不住掉了眼淚。
貝翊寧放下手中的筆,推開乾淨整潔的圖紙,起身走到微波爐邊,取出藏在後頭的一盤炒飯,開始加熱。
加熱完畢,貝翊寧親手把盤子放在貝思哲的餐板上:“你要的炒飯在這裡,現在可以吃了。”
貝思哲扭過臉:“我才不要吃這個。”
貝翊寧用沉默嚴肅的眼神看著他。
“我要吃小熊做的東西,她做的肉醬面,千層蘇,奶油湯,薄荷烤魚……”貝思哲喃喃的同時,眼睛又紅了,索性又開始無理取鬧,“除了她親手做的東西,我什麼都不要吃。”
“你要任性到底?”
貝思哲大膽地轉過頭,對上貝翊寧那雙黑眸。
“反正我是沒有媽媽的孩子,本來就沒有人會真正愛我。”
“……”
“沒有人給我做吃的,沒有人給我洗澡,沒有人陪我睡覺。”
“……”
“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夠了。”貝翊寧打斷了他的自怨自艾,停頓了一瞬,反問,“你真的很想吃那個小廚師做的東西?”
貝思哲淚汪汪地點頭。
“好,我答應你。”貝翊寧鬆口,冷漠道,“不過有個前提,在醫院的這段時間不許再胡鬧,尤其是別捉弄護士。”?
☆、第六章
接到貝翊寧的電話,熊橙很意外,更意外的是貝翊寧電話的來意,他直接提出自己的想法,聘請她為貝思哲的私人廚師,在貝思哲住院的這段時間,提供三餐,湯品和甜點。
熊橙毅然拒絕:“我有本職工作,沒時間伺來候你家小公子。”
“酬薪方面不是問題。”貝翊寧淡淡的聲音透著一點倨傲。
“和酬薪無關,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
“你不願意?”涼涼的聲音夾著一點犀利的質疑。
熊橙暗吸氣,是誰給這個男人如此龐大的自信?
“當然,我是一名有職業資格證的西廚,對現下的工作很滿意,沒有想過跳槽,更不會選擇當有錢人的私廚。”
“即使我出的錢是你現有薪水的十倍,你也不願意?”
十倍?熊橙克制住微微動搖的心念,義正言辭地拒絕:“對,我不願意。”
貝翊寧那頭沒有了聲音,電波只剩下屬於男人特有的,微沉的氣流,貼在熊橙的耳朵上,存在感格外明顯,給她一種錯覺,這一刻會永無止境地蔓延下去。片刻後,那頭清冽的聲音再次響起:“那到此為止,我從不強人所難。”
熊橙剛張了張唇,通話已經被對方結束。
什麼人?!
腦海不禁浮現那天在病房的洗手間,她和他“碰觸”的那一下,回家後她狠狠地洗了三遍臉,尤其是反覆清洗鼻子,洗得鼻頭都發紅了。只不過,越抗拒越適得其反,這兩天,她做事的時候,那個碰觸的畫面總是飄過她的腦海,簡直和中邪沒有兩樣。
晚上,熊橙又接到貝思哲的電話,小鬼頭又不幸地感冒了,聲音啞啞的。
“小熊,你說話不算數,明明說好等我醒來講大結局的,我才多睡了一下,你就走了,哼。”
“那個,因為我突然有急事,所以先走了,沒等你醒來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
貝思哲又“哼哼哼”了幾下,轉了話題:“對了,我想吃芝士海鮮燉飯和提拉米蘇!”
熊橙敷衍道:“你爸爸呢?讓他給你去買。”
“他才不會搭理我呢,他只會給我錢,我想吃什麼要自己去買,但是我現在溜不出去,他派了兩個護士盯著我,我怎麼罵她們都不肯走,臉皮真厚,好討厭。”
熊橙好氣又好笑:“你又要我給你做?”
“不行嗎?”貝思哲立刻換了一副可憐巴巴的腔調,“我果然是沒有人要的孩子,媽媽去了火星,爸爸不疼我,老師討厭我,同學都不和我玩……”
小屁孩一字一句像電鑽一樣攪著熊橙的心,當他期期艾艾地說到“以後我只有自己照顧自己了”的時候,熊橙忍不住喊停:“行了,你剛才說想吃什麼來著?”
“芝士海鮮燉飯和提拉米蘇!”
“明天下班後我給你帶來,你乖一點,別再給醫生和護士添麻煩了,知道嗎?”
“好,那一言為定,你明天要來!”
“……一言為定。”
就這樣,隔天下班前的三十分鐘,熊橙在艾朵的廚房假公濟私,給貝思哲做了海鮮燉飯和提拉米蘇,偷偷打包好,等下班了,帶著出門,坐地鐵去第一人民醫院。
擠在被壓得和沙丁魚罐頭無異的車廂里,熊橙垂眸,面無表情,心想:自己上一輩子一定是欠了那個小鬼頭,否則怎麼會被他幾句話就耍得團團轉?
不過,話說回來,她很能理解小鬼頭的心情,父母意外過世的時候她十四歲,當時覺得天都塌下來了,縱使還有弟弟熊暉在身邊,也掩不住那絕望的孤獨,更何況小鬼頭只有九歲,雖然還有爸爸,但那麼冷酷薄情,有也等於沒有。
“叮”一聲,車廂門一開,熊橙抱著同情心快步走出去。
貝思哲的病房依舊只有他一個人,不過每隔二十分鐘,就會有一個護士走進來看看他的情況。
此刻,貝思哲大口大口地吃著芝士海鮮燉飯,熊橙就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一手撐額,眯著眼睛昏昏欲睡。
貝思哲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又吮了吮圓圓的指頭,突然起了惡趣味,右手飛快地抓住枕頭下的一支黑色水彩筆,在熊橙的臉頰上畫了一個豬鼻子,畫好後忍不住掩嘴無聲地笑。
“嗯……嗯?”熊橙突然抬頭,朦朦朧朧地看著貝思哲,脫口而出,“你在幹嘛?”
貝思哲已經將手藏在背後,悄悄丟下水彩筆,平靜地搖頭:“沒幹嘛,你睡著了,我叫醒你啊。”
熊橙伸了個懶腰,搖了搖昏沉的腦袋:“欸,我真是命苦,白天工作,晚上還要過來伺候你。”
“那你就不要工作了嘛,專門伺候我不就行了?我爸爸一定會給你很多錢的。”
提到貝翊寧,熊橙的腦海又浮現那日在這裡的洗手間的“碰觸”,頓感不自在,再看看貝思哲白白圓圓的一張臉,不免有些疑惑,這父子倆怎麼長得不太像?難道貝思哲隨媽媽比較多?
貝思哲打了個飽嗝,亮晶晶的眼睛盯著熊橙臉頰上的豬鼻子,一眨又一眨:“小熊,你考慮考慮嘛。”
熊橙擺正臉孔,嚴肅道:“想都不要想,就算給人打工,我也是要挑老闆的,你爸爸那樣難搞的人,肯定避而遠之。”
貝思哲一聽來了精神:“好多人都說他難搞,你也這麼覺得啊?”
“當然,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
“可是也有好多女人喜歡他,她們都想當我的後媽,這又是為什麼?”
熊橙自言自語:“那些都是膚淺的女人,只看重男人的皮囊和口袋,不看內在。你信不信,如果你爸沒有外表又沒有錢,就憑他這樣的性格……呵,可真難辦了,母青蛙都不會看上他。”
言畢,感覺周圍有一股寒氣逼近。
貝思哲舉起手,對著門口的貝翊寧,十分天真爛漫地說:“爸爸,小熊說連母青蛙都不會看上你。”
熊橙“呃”了一聲,本能地轉頭,玉樹臨風的貝翊寧提著一個袋子站在門口,冷峻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當看見熊橙的臉,貝翊寧輕輕折了折眉,投以貝思哲一個警告的眼神,轉而看熊橙,口吻非常淡薄:“熊小姐,你來這裡做什麼?”
言下之意,你不是已經拒絕了我的邀請,還來幹嗎。
“我下班路過,順便看看貝思哲。”熊橙趕緊起身,找了個藉口,“突然想起還有個急事,我先走了。”
不知為何,看見他那張英俊優雅的上等皮相,就想起那天在洗手間的意外,實在太彆扭。
貝翊寧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臉上的豬鼻子,片刻後,口吻越發敷衍:“不送。”
熊橙逃似的離開了病房,一路上屢屢遭受側目,但沒多想。
等回到家,在衛浴間洗漱的時候才瞪大了眼睛,自己的臉上什麼時候多了一隻碩大的豬鼻子?重點是怎麼沒有人提醒她?
她趕緊打了潔面皂的泡沫,狠狠地擦洗掉。
人善被人欺,一時心軟上了那個小鬼頭的套,忘記了他惡劣的本質,還有他的爸爸,竟然選擇眼睜睜看她出醜,簡直是極品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