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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票處的男侍詭異地看了看范小原，然後再笑笑。
范小原進了二號廳，才發現來得人不少，個個衣冠顯赫，神采飛揚，還有不少金髮碧眼的外國人。
落座後，范小原悄悄觀察鄰邊的一個穿寶藍色連衣裙的女人，女人一隻玉腿疊在另一支玉腿上，一手輕輕地擱在膝蓋上，輕叩時可以看見她食指上那隻熠熠的鑽戒從四面八方散出微而刺眼的光。
范小原微微俯身，想看看女人裙下的風情，無奈只能是看見女人黑色高跟鞋上露出的雪白腳踝。
范小原向女人吹了個口哨，女人轉過頭來微微蹙眉，冷妝下露出嫌惡的表情，幾秒鐘後立刻轉過頭去，不予理會。
范小原像占了大便宜一樣，笑得眼睛眯成線，然後咬著皮衣上的拉鏈扣，又向其他地方看去。
等了很久，燈光一瞬間烏了，帷幕拉開，慢慢地，一束光打在中心的一個角落，宋煦之來到台上，然後開始拉琴，邊上還有架鋼琴，悠悠地合著曲子。
宋煦之的琴拉得乾乾淨淨，無拘無束，很是流暢，他一直垂眸，時而閉眼，像置身於自己的世界中，那隻昂貴的小提琴，琴尾置於他纖細的鎖骨上，琴頭於右方，他看他的琴時，像看自己的愛人。
他沒有過多的技巧，他的琴聲總是乾淨利落，卻優美流暢，那準確而持久的顫音令人欣喜。
范小原不由自主地傾身，探著頭，然後微微喘著氣，想看清楚宋煦之的臉，但總是很朦朧。
范小原不懂小提琴，但被這殿堂里高雅的氣氛感染，只覺得內心洶湧澎湃，無法抑制，兩眼緊緊盯著宋煦之。
他覺得他像一個神，那一刻，范小原自己或許也沒料到，自己對他有了種單純直接的情感，那是愛慕。
整整三個鐘頭，范小原幾乎全神貫注地盯著宋煦之看。
帷幕拉上，音樂會結束。
范小原依依不捨地走出劇院，一步三回頭，然後有些沮喪地坐在石階上，抽出一支煙，沒拿穩，骨碌碌地滾下去。
他有些失魂落魄。
在涼風中坐了一會，范小原咬了咬牙，起身折回去，快步進入大堂，然後如無頭蒼蠅轉又轉，他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麼，然後駐留在貝多芬的雕像下細細看了很久，看這個蹙著眉，表情凝重，透著忿恨的男人，看這個我行我素，雙耳失聰的男人。
范小原只知道貝多芬是個聾子，但這個聾子是個偉大的音樂家。
也許很多事情在相悖中可以產生偉大的奇蹟。
鬼使神差地，范小原站了很久，直到大堂空無一人，他才還魂一樣慢慢離開。
夜風中，劇院門口，范小原眼睛一亮，他看到宋煦之正在石階下，他正對著一輛黑色轎車裡的人講話。
“你的表演一塌糊塗，我是不願再陪你演戲了，你好自為之。”車裡的男人搖上窗，車子緩緩開走。
宋煦之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范小原立刻走過去，輕輕地說：“兄弟，你還在這裡啊。”
宋煦之轉頭。
錯覺一般，范小原看見他臉上兩行清淚。
“啊。”范小原驚訝，“你怎麼哭了，怎麼……怎麼……”
手足無措，眼前這個漂亮的男人臉上的眼淚簡直像童話書里落了的珍珠，范小原恨不得拿個金碗去接。
“你來看我表演了？”宋煦之擦擦眼淚，笑笑。
“你表演得真好！下面的掌聲很大，你真神。”
“那的確是表演。”宋煦之有些淒涼地笑笑。
范小原聽不懂。
宋煦之慢慢蹲下身，掏出西服里的煙，咬在嘴裡，然後轉頭向范小原笑。
范小原只覺得這個笑很動人。
“借個火。”
范小原拿出打火機，刷地點上。
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個小火星子，范小原心裡飄飄的，他居然離自己那麼近，就在剛才他還在遠遠的台上受人膜拜。
此刻，居然這樣近。
兩人靜默了許久。
“兄弟。”范小原開口，“你住哪？這麼晚了，回去方便嗎？”
“我不想回去。”宋煦之淡淡地說，他白皙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清冷。
“啊，那……”
“你陪陪我好嗎？”宋煦之忽然轉過頭來，向范小原嫵媚一笑。
范小原的心又顫了一下。
“好啊，兄弟，餓不餓，哥們請你吃小龍蝦。”
宋煦之笑著搖搖頭。
“陪我喝點酒。”
“得，也成。”
兩人起身，宋煦之開著車，兩人來到一個偏僻的酒吧。
“要喝什麼，隨便點。”宋煦之笑笑。
“我要嘉士伯。”范小原說。
宋煦之自己喝威士忌加黑方。
酒吧里響起電子迷幻的音樂，宋煦之鬆開領結，微微仰頭，似笑非笑，周圍有些熟客上前和他打招呼，也有美女前來搭訕。
范小原靜靜地喝著酒，看著迷離中放縱的宋煦之，看他和一個女人調情。
女人手端著雪利酒，宋煦之輕輕咬起玻璃杯沿上綴著的一顆櫻桃，然後舌頭靈活地將櫻桃柄打成一個小結。
女人尖叫。
“你接吻技術一定很厲害。”
宋煦之半眯著眼睛，半笑不語。
直到凌晨，范小原才拖著醉醺醺的宋煦之出了酒吧，他醉成那個樣子顯然是不能開車，范小原只能招了輛車送他回去。
車子裡，宋煦之輕輕靠在范小原的肩膀上，范小原一動不動，由他靠著，偶爾轉頭可以瞟見他眼角濕潤的一片。
到了西城那幢公寓樓，范小原小心翼翼地將宋煦之背上去，宋煦之拿出一串鑰匙給他。
范小原開了門，只覺得屋內乾淨清慡又不失奢華，客廳里掛著一副帕帕尼格的畫像，一角的羊絨地毯上還有一隻波斯貓，正睜著碧綠的眼睛，一臉警惕地看著范小原。
范小原將宋煦之送到臥室里，將他放在床上，替他脫下鞋子和外套，又細細看了看宋煦之的臉，醉後的他顯得尤其嫵媚，尤其是拿闔著的眼瞼，睫毛纖細悠長，像把小扇子撓的范小原心痒痒的。
范小原為宋煦之蓋好被子後，一身是汗，便到廚房找有沒有喝的，正巧桌上有大杯的冰水就端起來一口氣喝完。
回到臥室里，看宋煦之安然地躺在那裡，還是忍不住走近想再看看他。
誰知宋煦之正睜著眼睛，一臉平靜地看著天花板。
“誒，你怎麼醒了？”范小原疑惑，“你剛才還醉得不成樣子。”
宋煦之笑笑：“那點酒會醉嗎？只是我不想清醒罷了。”
范小原撓撓頭，說不出話來。
“你一身臭汗。”宋煦之說，“去洗洗，浴室在那邊。”
“不用了，不用了。”范小原搖頭。
“去洗洗，黏答答的多難受。”宋煦之說著懶懶地起身，“我去幫你放水。”
放好溫熱的水，范小原有些拘謹，他看著明亮鍍金的花灑，白玉般的浴缸，想到自己要浸身於此心裡不由地興奮起來。
“脫了的衣服放在這裡。”宋煦之指指邊上的一個柜子。
范小原點點頭，隨即把衣服全撥光，露出壯實的身材。
“看你傻傻的，身材還不錯。”宋煦之笑笑。
“哥們也算是練過的。”范小原舉著自己的肱二頭肌，咧嘴笑，他特喜歡別人誇他的身材。
宋煦之的目光慢慢移下去，盯在范小原敏感的部位。
“這地方就別細看了。”范小原有些尷尬，隨即轉過身去。
宋煦之也收回目光，將范小原掉在地上的衣服放進柜子里。
“誒，不好意思，剛才忘了注意，亂丟一地。”
“這是什麼？”宋煦之拿起掉在地上的皮夾，一打開便看見一張男孩的照片。
“哦，一朋友的照片。”范小原說。
“挺嫩的。”宋煦之看看照片上那個將眼睛睜得和銅鈴大的男孩。
范小原愣愣地應了聲，想起自己一直喜歡卻得不到的許月迪心裡還是有些失落。
“很少有人將同性朋友的照片放在皮夾里，他，是你的相好？”宋煦之輕輕晃晃那張照片，笑笑。
“哪裡的事……不過……”范小原的聲音越來越輕。
“你也喜歡男人？”宋煦之問。
“啊？！”范小原一驚，“哪有的事。”
“我就喜歡男人。”宋煦之說，“這很平常。”
范小原費力地搓著自己的後背，沒有作響。
“我幫你。”宋煦之走過來，拿起乾淨的毛經替范小原擦拭後背。
“不用了。”范小原立刻彈開，“我身上又臭又髒。”
宋煦之笑笑，緩緩放下毛巾，起身走出去。
“不看你了，你慢慢洗。”
浴室的門被關上，范小原坐在浴缸里一動不動，他在思考一個問題，他到底喜不喜歡男人，又或是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男人的。
記得青春期的時候，一幫兄弟總湊在一起看毛片，然後去找女人，有時候為了省麻煩邊彼此撫摸使之宣洩，那時候有個個子很小長相清秀的男孩用他白白的手在范小原下身輕柔地撫摸，范小原憋紅著臉，趕緊推開男孩，拉上褲子，他知道自己心裡有鬼。
後來，那個男孩和范小原在一起，范小原受寵若驚，為他打架，為他賺錢，什麼都為他，大家都說他傻，但他甘之如飴。
再後來，膽小的男孩還是離開了這個城市，離開了他，回到正常的軌跡中去。
直到遇到許月迪，范小原才又有了心動的感覺，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許月迪壓根就瞧不起他。
范小原靜靜地看著浴缸里的溫水，然後將頭埋進水裡，久久沉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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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小原出了浴室，看見宋煦之正半倚在沙發上，他的外衣已經換下，身上穿的是一件絲薄的藍色睡袍。
范小原的心又是一顫。
“洗乾淨了？”宋煦之朝范小原笑笑，露出晶亮的牙齒。
范小原點點頭：“恩，挺舒服的。”
宋煦之但笑不語。
范小原看看鐘，時間已經不早了。
“哦，這麼晚了，我該走了，兄弟，你也早點睡。”
說完轉身欲走。